那天晚上,他拎着酒瓶子醉熏熏地穿过葛氏荒废了的印刷厂,又从角门拐进了扇厂,看到有人纵火后突然清醒过来,奋力追逐中摔下了楼梯,小腿骨折了。
被毁掉的货物是同詹姆斯签的单,价值五万欧元,折合成人民币大概五十多万元,不能按时交货的话,本钱和罚金,最少要亏损二十多万元,加上仓库和仓房等损失,最少亏损五六十万,这对刚刚起步的扇厂的打击是致命的。
辛辛苦苦这些年,一下子回到解放前……这让葛春妮无法承受。此时此刻,她不想听任何安慰的话,更不想听那些看似惭怍,却没有一点用的话。
她闭上眼睛,无力地朝大家挥挥手。
一屋子的人看看她,叹息着都离开了。
人潮退去后,林竹玉、冬妮、夏妮和似锦仍然站在那里。
周文韬推门走了进来。他小大人似地对林竹玉等人说:“姥姥,大姨二姨舅舅,你们先回家吧,我来照顾我妈妈。”
这小子天生怪胎,令人琢磨不透。爸爸妈妈离婚似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阴影,他开开心心在爸爸妈妈和奶奶之间来回切换,甚至还能亲切地喊周小周新谈的女朋友“阿姨”,却对除妈妈之外的葛家人十分冷淡,而且是礼貌周到的冷淡,让人想发火都没找不到机会。
……
葛春妮发起了高烧,却不愿在医院住,坚持回家养病。这段时间都是小文韬在身边照顾她。
很难
想象三年级的小学生竟然会将烧水煮饭玩得溜转。只要他在家,根本不允许春妮下床,更不许她进厨房。他还怕妈妈尴尬,不让奶奶和爸爸过来,只是不时会在电话中汇报,说家里一切安好,让他们放心。
有的孩子是来报仇的,有的孩子是来报恩的,文韬就是那个来报恩的孩子。
春妮病恹恹地依着门框,看着在灶台前忙碌着的小小少年……想起当年在文印店时自己被欺负时,他在瘦猴裤子上拍了粘蝇纸后,还手持螺丝刀保护自己的样子,突然泪目。
因为这个儿子,这人间便值得。
……
春妮的身体稍微好转一些后,去了扇厂。
没有伞的孩子只能拼命奔跑。事情发生了,就得面对,还要努力将风险降到最低……否则就算她躺在家里把长城哭倒,损失也不会自动消失。
与其被命运吊打,还不如拼命一搏,或许还有扳回一局的希望。这才是她葛春妮的本色。
她先去了办公室,虽然门框都被烧焦了,里面受损却不大。见存储资料的电脑无恙后,她才长长地吁了口气。那里面存储着她所有的设计图和合同等重要资料。
她随即出门向后面走去,走过车间的拐角,就看到郭师傅带着一帮人在清理那片黑色的废墟,林竹玉、冬妮、夏妮、似锦也在其中。
春妮怔怔地望着他们,眼角蓦然湿润。
昨天母亲和大姐二姐弟弟四个到家里看春妮,安
慰一番后,问她重建厂子的话需要多少钱?
春妮有气无力地答五十多万吧,想看他们在自己的困境面前怎样转过脸去。
他们相互打量着,犹豫不决地将四个存折放在了她面前。
春妮以为他们只是象征地出几文钱,来安慰一下良心,类似于红白喜事的份子钱,那是人情事故的一块遮羞布。
春妮拿过存折看了下,嘴角讥讽的笑突然收住了——四张存折加起来竟然有三十一万!
“是不够,但我们只有这么多了,你大姐刚给龙龙买了婚房,你二姐又投资了车队,我的那点钱……”林竹玉说着看了下似锦,“七挪八用的也没剩下多少……”
葛似锦连忙接话:“三姐我也刚买了新房,这些还是背着媳妇攒的私房钱。”
葛春妮怔怔地望着她的家人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不让自己失望了。
醒过神来后,她连忙拿来纸笔,准备写下欠条,将来连本带息一起还,却被他们拦住了。
葛似锦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说:“三姐这钱不用还的,你要愿意的话,让我们入个小股,当个小股东。”
春妮同意了,她目前急需这笔钱来救厂子。
……
盛夏的青花,空气中像泼了滚沸的小米粥,湿热滚汤。
林竹玉的短发乱蓬蓬的,脸上沾了不少炭灰,被汗水冲出了一条条白皙的沟壑……若不是身上那套讲究的衣裤,完全是个拾荒者。
自己的妈妈可是个有
轻微洁癖的人,此时却放下一辈子习惯,扑下身来做这些粗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