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眼底,曾满满都将他当作兄长的自在和坦然。
后来他刻意责罚他,训斥他的妻子,他终于学会了敬畏,学会用敬畏而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像看着帝王,而不再是兄长。
后来他死了,再后来楚王疯了。
楚王突然发狂,他不是不心痛,却不曾认定那是阴谋,只是因为……他以为那是报应。
他死了,然后报应在他最疼爱的儿子身上,应该够了。
原来竟是与那人无干的另一场阴谋。
官家忽问:“长龄,当年那匹惊马冲下,你推开朕面对惊马之际,想的是什么?”
李长龄便坦然而笑,“陛下,除了政事不容懈怠,其余时候,臣向来随性而为。”
官家也笑起来,“嗯,随性,随性而为,很好。”
李长龄告退,官家看着他秀逸挺拔的身影远去,眼神里多了丝宠溺。
这么多年过去,他都还记得八年前初见李长龄的情形。
彼时楚王刚刚出事,他幽禁了自己的亲骨肉,悒郁之下便微服去城外故居走了走,恰遇到李长龄。
李长龄赁居于附近一间小院备考,但他显然不是发奋苦读的那类人。他哄着家里老仆说出来找个幽静之处温书,却将诗书丢在一边,兴致勃勃地钓起了鱼。
官家立在不远处,眼看着那些银灿灿的鱼一条条地上钩,很快积了一大篓,少年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地张扬自在。
官家便恍惚记起,以前四弟似乎也在这里钓过鱼,
也曾这般悠闲自在,笑得张扬得意。
他不由地走过去跟李长龄搭话,乔作京里一个不得志的失意小吏,套了套少年的话,又跟他要了不少鱼。
得知这个耍滑偷懒的少年竟是赶考的举子,官家对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委实有些瞧不上,当即说他这等惫懒模样,一甲是别想的。
但偏是他这副模样总让官家想起四弟,一时说不清是怀念,还是心疼。
后来有时间,他继续扮作小吏,过来蹭过他的茶,还搬走他粗粗雕琢过的一个大树根,——都是李长龄在意却不值钱的小东西。
以前官家也这般逗弄过四弟,四弟会大笑大叫,然后一脸无奈地让他搬走;而李长龄分明也是不愿的,素日潇洒的笑容里有些发苦。
即便这样,那日眼见一匹惊马冲过来,李长龄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拉开“小吏”,将自己陷入了险境。
若不是跟随官家的高手及时出手,指不定他会被当场踩死。
再后来,回到文德殿的“小吏”拿到本次科举前十的策论时,立时发现臣僚们给排第一的,就是那名叫李长龄的举子。
他看了几遍,只觉年轻铿锵,读来热血沸腾,极动人心,而文采斐然,更胜当年苏季年。
的确当取第一。
只是君无戏言,他如何能让他位列一甲?
于是,李长龄最终取的是二甲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