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夫人给家里的女孩子们请了女夫子,阿榆很认真地学着。
她想,她学得多了,或许就能明白阿爹阿娘为何不要她了。
尤其有一回,她竟在苏家看到了凌岳,阿爹的侍卫首领。
尽管只是院落边一闪而逝的身影,她坚信自己不会认错。
那是自她牙牙学语时便跟她很亲的叔叔,会将她扛在肩上,带她在春风里飞墙走壁,追飞蝶,逐落花,逗她放声大笑。
会和阿爹阿娘有关吗?是他们放不下她吗?
等她长大了,有了足够的见识,足够的学识,一定要回到京城,回到她被抛弃的地方,认真地找一找他们将她抛弃的原因。
可阿榆还未来得及适应苏家小娘子的身份,苏太夫人就一病而亡。
太夫人最心疼小孙女,临终前明着暗着分给她一堆私房,足够她和罗氏一辈子衣食无忧,喜得罗氏抱住阿榆一顿狂亲,赞她争气,仿若她真的是她最疼的亲生女儿。
阿榆便想,或许,她能把罗氏先前对待自己的种种残忍忘了吧?阿爹阿娘离开了,太夫人也不在了,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来说,罗氏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可最终给她们带来灭顶之灾的,正是太夫人留给阿榆的那些私房。
为了阻止罗氏母女得到那笔钱财,苏太夫人尸骨未寒,便有小人跳出来指认罗氏不守妇道,进而合理怀疑阿榆不是苏家骨血。
——即便不能将这对母女从苏家赶出去,至少可以暂时关押罗氏,先将那笔钱帛扣下再说。
说到底,四房没了男丁,早被其他三房视作囊中之物,还敢分割太夫人的私产,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于是,本来勾心斗角的三房人,对付起四房仅存的母女,说不出的齐心协力。
阿榆
彼时年幼,三位伯父还要些脸面,也不觉得这么个小女孩能坏他们的事,一时没拿她怎样,遂让阿榆逮着机会,从门洞钻入柴房,找到了罗氏。
罗氏抱着她,恨得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毒。
“不守妇道?我要让你们知道,什么是不守妇道!抢我的东西……呵,这世上还没人敢抢我的东西!”
罗氏一点点教阿榆,去找谁,再去找谁谁,该如何如何地说。
阿榆似懂非懂,只能一一照办。
于是,罗氏的看守忽然松了。一个两个男人,进了罗氏的柴房。
然后有一天,罗氏和那两个男人就不见了。
苏家大哗,待查到和阿榆联系的两个管事有关,男人们大骂无耻贱人,女人们像得了证据似的,转头将阿榆关进了不见天日的柴房。
阿榆想,她帮罗氏逃出去,罗氏总会救她吧?她只要努力活下去就行了。
于是,哪怕看守的婆子三天两头忘了送冷馒头和馊米饭,哪怕她渴起来只能用嘴贴住被雨淋湿的破窗扇吸吮潮气,哪怕冷得她只能钻在柴火堆里,和野猫及跳蚤偎依取暖,她都依然怀着一线希望,苦苦等着。
土墙上,她数着窗口日出日落画出的“正”字,渐渐蔓延成长长的一排。
但罗氏始终没出现。
她饿得蜷缩在柴火堆上,半昏半睡时,居然看到了阿娘。
阿娘用缚膊绑着袖口,宠溺地边责备她贪吃挑嘴,边给她端来各种美食。
五珍脍,樱
桃煎,紫龙糕,剔缕鸡,鸳鸯炸肚,螃蟹清羹……
阿娘笑盈盈问:“够了没?”
阿榆还是饿,肠胃被饥饿感撕扯得抽搐。她只能边大口吃着,边使着性子撒娇:“不够,不够,我好饿,我还想吃……”
阿娘便愁眉苦脸,抬手便推她,“这么能吃,脾气还大,我家可养不起你。你去吧,去吧,别待我家了!”
阿榆不知怎的就被推到了雪地里,又冷又痛,扯着嗓子哭叫:“阿娘,阿娘,我不吃了,我不饿了,你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阿榆哭得很大声,撕心裂肺。
但听在看守的婆子耳中,就如小乳猫垂死时的呻吟,飘在冬日的凛风中,几可忽略。
婆子很奇怪,这么个小东西,冻饿了三个月,怎么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