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其实最初不叫阿榆,而是叫阿瑜。
瑜,美玉,珍贵无瑕,不论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捧在掌心里的宝。
阿榆幼年的记忆里,她的确一直被人捧在掌心。
连皇城高高在上的那位,抱起她时也是满脸慈煦。
她应该是被纵坏了,爱笑爱闹,使性子耍脾气是常事。
阿爹的侍卫首领被她呼来喝去,一身轻功就用来陪她玩耍了,天天带她乘风逐蝶,趁月追花。
阿娘看不过眼,每每要教训时,阿爹却将她抱得远远的,不容碰她半根手指。
他笑眯眯道:“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有些性子未必是坏事,长大了才不会给人欺负。”
阿娘气急,“若以后嫁了人,到夫家也这么着,可怎么好?”
阿爹道:“那就找个懂事些的夫婿。若敢怎样,还有我们呢!”
阿爹把着她的手,在纸笺上写下了一个“瑜”字。
彼时她太过年幼,对爹娘的话其实并不太懂,却晓得他们的宠纵,和自己的娇贵。于是她更想让人瞧见她的不同。
三四岁的小小女孩,用肥短的小手,笨拙地握起笔,竟跟着阿爹的笔划,一笔笔另写了一个还算端正的“瑜”字。
女儿聪慧如厮,阿爹大喜过望,将她高高抱起,大夸:“我家瑜儿,真乃天赐瑾瑜也!”
于是,谁还敢说她半句不是?
府中上下,快将小小女孩儿宠上天去。
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阿爹阿娘又议论起他们家,眉眼却
带了愁绪。
“咱们这样的人家……哎!”
他们那样的人家,是宝珠明玉堆砌而成。
最珍贵,也最脆弱;高不可攀,却经不得风雨。
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终于有一天,夕阳如血中,阿爹阿娘带着她和两个哥哥,带了七八名随从,匆匆离开了京城,离开了家。
阿榆记忆里所有的温暖美好,从此戛然而止,尘封在高高的城墙内,遥远得像一场不曾存在过的梦。
她看着眼前的世界不复繁华,人人脸上带着凄惶,有些害怕。
她问父母,他们要去哪里?
阿爹没有回答,失魂落魄地坐在角落喝酒;阿娘抱紧她,让她别怕,不管去哪里,他们一家人总会在一起。再怎么难,总会过去。
阿娘的怀抱还是很温暖,但阿娘的心跳得很快,阿娘的身体也在微微地颤抖。
她的眼睛盯着缀在不远的几名便衣骑者,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她敏锐地感觉出不对,出乎意料地没耍小性子,乖乖巧巧地靠在阿娘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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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经过一处茶寮歇脚时,一名身着素服、头簪白花的美貌妇人带着两名仆妇经过,看到阿榆时,已经哭肿了的眼睛又滚落泪水。
阿娘叫人去问,说这妇人姓罗,夫婿新丧,正准备带着幼女回婆家守丧,谁知路上幼女也一病逝去。如今见阿榆与她女儿年貌相似,触动伤心事,自然难过不已。
阿娘嗟叹,特地让阿榆送了些点心给罗氏,希
望能安慰到这可怜妇人。罗氏果然欣慰,拉着阿榆的手,将她看了又看,又打听阿榆的家世。
照顾阿榆的大丫鬟半真半假地解释,主人犯了事,再谋实缺有点难,这才离京避避风头。罗氏若有所思地点头,待阿榆更加温善。
这种与母亲相似的温善,让阿榆对罗娘子很是信赖,以至于后来在客栈“偶然”再遇,看到罗娘子向她招手时,她没什么犹豫地就跑了过去。
然后,她成了罗氏的女儿。
罗氏将她带得远远的,连哄带吓地逼她记住,她姓苏,叫苏榆,是苏四郎和罗娘子的女儿。若是说错了,不仅不给饭吃,还揪着她的小丫髻,拉她跪在石子路上,白生生的漂亮手掌毫不犹豫地一个接一个地扇着她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