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皇宫难得地没有设宴。
那位最喜君臣同乐的成泰帝,在这花好月圆的年节里,浑浑噩噩地宿在乘鸾殿,苍白着一张脸,一遍遍地问王贵妃:“阿鸾,你说这世间真的有报应?”
他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眼睛一日比一日模糊,耳朵总是会出现从前父皇训斥他的声音,还有乾明节那日,惠阳立在玉阶下问他的那句:“皇兄,你信报应吗?”
报应?
什么报应?
从前他是不信的,十二岁那年他就杀过人,一个在母妃宫里负责洒扫生得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虽然是错手杀的,但到底也是一条人命。
本来他贵为皇子,杀了便杀了,毕竟在这宫里,这样无端端就死的小太监小宫女还少吗?
偏他从小不得父皇喜欢,在宫里一贯来过得谨小慎微。第一回手里沾了人血,他亦是有些慌的,害怕被父皇训斥,害怕那小太监化为厉鬼来索他的命。
可是没有。
母妃急匆匆地赶回春和殿,冷静地将那小太监的尸体处置了,还将他抱入怀里,柔声安抚:“不怕,母妃都处理好了,不会有人知晓这事。母妃知晓你不是故意的,你不必介怀。”
成泰帝无比感激在那一日赶回来的母妃,就是在那一日,他终于感受到了作为一个皇子的尊严。
是的,尊严。
作为大周朝的四皇子,周元庚从来不得承平帝看重,也无法摆脱太子周元旬带给他的阴影,以至于他从来感受不到作为一个皇子的尊严。
周元旬得父皇看重,又有卫太傅悉心教导,做什么事都能得朝臣的一句夸。
人人都说周元旬会是个明君。
明明那些事,他周元庚也能做得到。若他也有卫太傅做他的老师,也有父皇手把手教他帝王之术,他说不得做得比周元旬还要好。
可惜从来没有人正眼瞧他,父皇没有,卫太傅也没有。
连他的母妃都时常同他说,要他多去太子府亲近亲近周元旬,因为周元旬会是大周的下一任皇帝。
周元庚听话地去做了。
不得不说,周元旬待他极好,是个宽厚仁和的兄长。
承平帝的后宫子嗣不丰,好些生下来的皇子公主没撑到足岁便夭折了。惠阳出生前,宫里就只得三个皇子。
老六周元季打小便不爱读书,只喜欢画画,整日里就只会拿着只画笔去画那些无聊至极的花花鸟鸟。
周元庚同周元季素来不亲,对周元旬虽面上亲,可心里从来都是抗拒的,因为太子周元旬愈来愈像父皇了。
早晚有一日,他也会像父皇一般,总是对他不满,总是训斥他。
他在皇宫里,每一日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胸口无时无刻都像是揣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直到那日错手杀死了一个小太监,他才彻彻底底觉着自己可以呼吸了。
那中不受桎梏的快感让他深刻的理会到,四皇子这个身份可以给他带来什么。
不是父皇的训斥,不是太子的附庸,而是高高在上的,能恣意操纵人生死的掌控欲与优越感。
周元庚沉迷于这中快感,春和殿里失踪的小太监与小宫女慢慢增多,母妃每次都替他善后,可看他的眼神却愈来愈奇怪,对他也不再温柔,反而愈来愈严厉。
直到惠阳出生后,她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只是她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惠阳,甚至同惠阳身边的嬷嬷下了令,只要他进宫,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许公主同四皇子单独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