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妈妈神色有些迟疑,一时不知该不该说与她知道,说了怕她多思多虑,不说更怕她往旁处里琢磨。
正迟疑间忽听外面有些糟杂,似是李顺儿指挥着人搬抬东西,不禁问了句:“外面做什么呢?”
韩妈妈暗暗松了口气,只不提那摄政王的事就好,遂道:“六爷昨儿便吩咐让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了,这会儿李顺儿正盯着安置东西呢。”
皎娘愣了愣:“安置什么东西?”
韩妈妈:“平日里六爷随身用的东西,还有被褥帐子等物。”
皎娘不禁道:“他要住在西厢?”这个皎娘倒真未想到,毕竟她知道这男人有多霸道,在燕州府的时候,即便自己已嫁做人妇,他依旧使了诸多手段,如今又怎会放过自己,梁惊鸿可从来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亦或是又要使什么手段了?
想到此不免警惕起来,韩妈妈见她神色不禁叹道:“大娘子不在的这五年里,我虽在玉佛寺中,六爷倒也常过去跟老奴说话儿,说的也不是旁的,都是大娘子的一些事,六爷说当年被邀去那明楼上赏灯吃酒,本来没什么兴致,却不妨遇到了大娘子,当时大娘子披着一个大红羽缎镶兔毛边的斗篷,就站在檐下,大娘子抬头观灯,便那样落在了六爷眼里,再也丢不开了,有道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大娘子跟六爷这番纠缠,许便是缘定三生,该着有这么一场姻缘,大娘子不若抛开心结,底细想想,六爷纵有千般错处,总也有一两处好吧。”
说着顿了顿又道:“其实大娘子不用怕,想六爷悔了五年,如今好容易把您盼回来,又哪里敢轻举妄动呢。”
皎娘有些怔愣,这世上还有那男人不敢的吗?忽想起那日他忽然闯进来呆呆看着自己一会儿,转身去了的情景,似是有些慌乱,的确不像他,却又的确是他。
韩妈妈点到即止,终归这夫妻之间的事还得她自己想明白才行,什么时候她想通了,瞧见了六爷的好,过往那些嫌隙也就无关紧要了,只不过,五年前六爷做的那些事着实有些过,又因落胎之事系了心结,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通透的,好在如今六爷也不是的当年的六爷了。
正说着,梁惊鸿便迈了进来,已然换了家常的衣裳,瞧意思是不打算出去了,昨儿未见他,却遣了人来禀说去了宫里,只怕会很晚才能出宫,让大娘子先安置了,六爷暂去侯府歇一晚。
正是听了这些,皎娘才觉得这男人不会放过自己,却不想他虽住进内院却是西厢,终是松了口气。
梁惊鸿进来见皎娘只瞧了自己一眼,便飞快垂下眸子,便知她仍是怕自己的,是怕自己强了她吗,梁惊鸿不禁苦笑,皎娘真是高估了自己,有了这五年的煎熬,如今在她跟前儿,自己哪里还敢胡来。
梁惊鸿坐在了皎娘对面,道:“你莫担心,那小子好的紧,我昨儿去的时候,他已睡了,就安置在老太君跟前儿,遣了身边的两个大丫头侍奉。”
其实梁惊鸿昨儿之所以去侯府也是有些担心,毕竟老太君正恼自己请封世子的事,迁怒那小家伙也极有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君会把这小子安置在自己房里,且自己进去的时候,小家伙正在耳房的榻上呼呼大睡,旁边老太君一脸怜爱的瞧着他,一会儿摸摸额头,一会儿掖掖被角,见了自己都不似往日那般亲近了,不等自己说话,便嘘了一声,意思是不让自己吵醒了小家伙,待回到次间方道:“你来做什么?”
语气里像有些嫌他似的,弄得梁惊鸿颇有些不适应,只得道:“我来给您老请安。”
老太君却不领情哼了一声道:“平日里想见你一面可难着呢,这会儿想起给我请安了,得了吧,少在我跟前儿弄鬼,你也不用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只小寿儿陪着我就成了。”
梁惊鸿愕然,虽料定祖母不会跟这个小孩子计较,却也没想到如此喜欢,听这话音儿,自己这个孙子都靠后了。
老太君颇有些不耐,说了两句就忙忙的赶他出去了,怕他嗓门大吵醒了寿儿,弄得梁惊鸿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
不过却放心了,老太君如此喜欢这小子,想来也是默许了封世子的事吧,说到这个,梁惊鸿忽想起今日自己进宫跟皇上商议在北国设立商号的事,皇上也觉此事于两国都有好处,相比之下,南楚的好处还更大些,因此很痛快的应了,不止如此,还允了自己请封世子。
这令梁惊鸿颇为惊喜,他本以为这件事怎么也得折腾个把月,就如当年自己执意娶皎娘的灵牌一样,不想这回皇上竟十分通情达理,不止允了还和颜悦色的让寿儿进宫跟着四皇子五皇子一处读书,虽说侯府世子进宫伴读也算顺理成章,可这小子的世子是自己为了皎娘请封的,却并非侯府血脉,皇上为何如此看重,竟然让进宫伴读。
即便想不通,梁惊鸿却从不跟自己的好运过不去,不管皇上跟老太君是怎么想的,只要寿儿进了宫,以后便想缠着皎娘也不可能了,更何况寿儿进宫伴读便不能住在别院,得住侯府,如此一来,这别院中岂非就剩了自己跟皎娘。
只一想到自己抬眼就能见着皎娘,梁惊鸿便觉心满意足。
想起伴读的事,便道:“有件事正要与你说,昨儿我进宫的时候,皇上说让寿儿进宫伴读。”
皎娘愣了愣:“可是寿儿才四岁。”
梁惊鸿却笑了:“皎娘不知,我便是四岁开蒙的,世家大族子弟大都开蒙的早,况我看寿儿这孩子聪明的紧,开蒙晚了反倒误了他。”
梁惊鸿说着端起盖碗抿了口茶,却喝茶的时候偷偷瞄了皎娘一眼,并未发现担忧之色,想是同心里意了,这才放下茶盏道:“你若不反对,明儿就让他进宫去了。”
皎娘一愣:“怎这样快,总该收拾收拾才是。”
梁惊鸿道:“这个皎娘不用操心,老太君哪儿都安置妥当了,对了,有件事还需跟你说,寿儿既进宫伴读,一早便的去,住在这郊外的别院也不是不行,只是需的早起些时候,若是住到侯府就近便多了。”
皎娘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更何况昨儿侯府那边就递了话出来,说老太君要留寿儿住几日,看起来不是几日,是要住长了。
大约怕她担心,梁惊鸿忙道:“你放心,待休沐的时候,寿儿便能回来瞧你了,你若实在想他,咱们便去侯府小住几日也好。”
皎娘觉着以自己跟梁惊鸿如今的境况,实在不宜去侯府,那位老太君虽上了年纪,可不糊涂,更何况,皎娘有些怵,毕竟那是忠勇侯府,南楚一等一的煊赫门庭。
皎娘微微叹息,想她这样一个寒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何曾想过会跟侯府扯上干系,如此的荒唐故事,便戏本子里都没有吧。
皎娘这边暗暗叹息,梁惊鸿却再瞧她,日头才起,穿过廊下的遮雨幕,照在窗前那棵石榴树上,已过端午,树上开了满枝满树的榴花,映的窗上一片红彤彤的日影,她便坐在这片日影里,大约刚梳了头发,满头青丝挽了坠马髻,并未带多余的簪环,只在鬓边别了一朵鹅黄的芍药花,芍药花是用轻透的细娟缠裹了金丝挝制而成,中间是掐丝玉蕊,如此巧夺天工,自是出自玉生烟,戴在她头上,衬着乌黑发鬓,皙白一张小脸,越发清丽,加之细眉微蹙,更愈发惹人怜爱,瞧得梁惊鸿一颗心都软成了水,恨不能把这心心念念了五年的人儿,拢在自己怀里。
到底不敢冒失,梁惊鸿不免感叹,想他堂堂的小侯爷,京里出了名的小霸王,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竟栽在个娇弱的小女子身上,明明是自己三媒六证娶进府的娘子,却连上去拉拉小手都不敢,他这怂的真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韩妈妈最是知情识趣,见两人这意思,便遣了屋里伺候的,自己也退了出去,依韩妈妈想这倒是好事,甭管有多少心结误会,只要说出来,别闷在心里,总能解开,毕竟两人已是夫妻,还有了寿哥儿,天天你怕我,我怕你的,可不行,得相亲相爱方能夫妻和美。
梁惊鸿知道韩妈妈是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呢,自然不会放过,一等韩妈妈出去,便道:“皎娘你莫怕我,也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只是想与你说说话儿,这五年来我几乎每日都在想,想当年在燕州府明楼下初见你的时候,想着若那日我未去明楼吃酒便不会遇上你,想来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你也不会遭那么多罪,可我却并不后悔,从未后悔过,若能重新来过,我仍然会去,若不去错过了你我的见面之机,让我上何处再去寻一个皎娘来,我知道我霸道,不讲理,心机深沉,手段卑劣,威逼胁迫你从了我,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强抢民女的无耻淫贼,你恨我,若非迫不得已,大约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