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孤屿道:“一些情怨纷扰,小孩子不用知道。”
“我不是小孩子。”长安皱起眉,最讨厌大人这种敷衍隐瞒的态度,如果金歌受了苦不愿说还能理解,可是江孤屿只是看了书信,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他的呢,明明是一家人的事,他们小一辈凭什么就没资格知道呢,他现在是个独立的成人,理应担起上一代的恩怨,“你告诉我,我们去报仇。”
“你娘并不希望你报仇,这不是简单的报仇就能解决的问题。她在最后的信里说到,希望你能回昆仑生活,再不受尘世因果纠缠,无忧无虑过一生,你应该实现她的愿望。”江孤屿道,“我十年前入世,便是想找到你,带你回昆仑,斩断同尘世的牵绊。”
可惜他失败了,到底一个几乎从未涉足过中原的孤岛少年,想从原鹤夫妇手中找到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这十年,只会加深长安同尘世的羁绊,以及他的仇恨。
如果十年前他能带走六岁的小长安,就不会有这么多牵扯了。
长安摇头:“我不去,我要报仇。”
江孤屿道:“世间恩怨,十分复杂,不是你杀我我杀你就能解决的,也不是简简单单的错对就能判断的,一头钻进仇恨中,只会让你被蒙蔽双眼,反而看不清真相。”
长安道:“真相?因为我爹,威胁到皇位?皇帝杀了我爹?”
江孤屿沉吟:“你娘很少提及,但应该错不了。”
长安道:“那我就应该去杀了他。”
江孤屿道:“这也并非全是他的错,在俗世中,一个忠诚尽职的臣子,不该让皇帝有这种烦扰。这是君臣相处之道,不该由你来判定。”
虽然他从前没有接触过这种统治制度,就算入世后也极少,但他读过不少书,书上便是这么个道理,就连姐姐的信里,也并无对皇帝的怨言,反而有愧对之情。
长安突然发怒,猛地站起来,桌面都被带得震了起来,大声喝道:“缪谈!”
他爹替皇帝守卫疆土,到头来却只换到了对方的疑神疑鬼和猜忌,难道退隐还不够么?就应该以死表明忠心么?不怪皇帝昏庸,反而怪他爹不够尽职,这是什么荒谬的理论!
江孤屿纹丝不动,面上也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面对一个晚辈的小小闹腾。
长安同他说不来,想扭头就走,又忍着气,问:“我娘的信呢?”
江孤屿道:“埋起来了,埋在昆仑。你若是愿意,同我回昆仑,我抄下来给你看。”
长安摇头:“不去。”
江孤屿道:“这是你娘的心愿。”
长安坚定道:“那是她的愿望,不是我的。”
江孤屿也摇头:“一意孤行。我且问你,你一心要替他们报仇,是为了他们吗?”
长安道:“当然。”
皇帝杀了他爹娘,他就要杀皇帝,只是杀他一人而已,不涉及他的后代,一命换四命,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江孤屿道:“可是你爹娘并不希望你这么做,你爹一世忠贞,恨不得以命战死沙场,若是被他知道他唯一的子嗣是那个弑君的大逆不道之人,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他叹了口气,“你并不是为了他们,你只是为了追求自己的心里安定。”
长安怔住,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朝堂不是江湖,君臣也不是朋友,切莫用百姓的思维去考虑他们,若是你了解你爹,就不会有报仇的想法了。”江孤屿温和道,“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等你想明白,就来找我,我随时带你回昆仑。那是天下最没有纷扰的地方,也是你的家,你一定会喜欢上那里。”他顿了顿,不是很情愿地补充道,“你外公,风烛残年,垂垂老矣,也会,很希望他唯一的外孙陪陪他。”
他委实不会劝人,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尽他所能了。
长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去看他,只是内心有了些许茫然,一直以来跟哥哥坚持的事业似乎也不那么坚定了。
他们报仇,是为了父母,可是这并不符合父母的心愿,那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只是,只是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仇恨么?
人家常说,江湖纷扰,不过快意恩仇,有恩就报,有仇就杀,黑白分明,便可自在逍遥,真的是这么简单就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