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相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边还是建议你能尽快做手术免绝后患,如果决定好的话,我看看手术排期……”
医生话说到一半,温予白忽然打断他:“医生,能不能让我再考虑考虑?”
医生以为她是担心手术的问题,笑道:“虽然要开刀,但我们对这种病例都很熟悉,不算什么大问题,这种手术预后也很好,不用担心有什么后遗症——”
温予白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我最近还有工作,不可能一下就歇半年,您刚才不是也说了吗,这块碎骨现在在我手臂里,还没严重到非做手术不可的程度,等我忙完手里的工作,再来接受手术不可以吗?”
她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医生听懂了她的顾虑,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镜片后面的双眼布满沉思,片刻过后,他清了清嗓音,脸上只剩下认真:“温小姐,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质,但是也同样希望你能清楚,这块碎骨终究是隐患,如果不做手术,某一天突然严重了,也许你这只手臂以后都不能用了。还有就是,期间疼痛会一直伴随着你,相信你自己已经能感受到,这种病不宜拖,我还是建议你能尽早治疗。”
医生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话,温予白却觉得自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其实她也明白,可明白跟做下决定却是两回事。
突然,一声铃音打破宁静,温予白抱歉地看了一眼医生,打开手机看到是“医院”的备注,立马变了神情,接通电话。
“什么?!”温予白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凳子倒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那医生也被吓了一跳,茫然无措地跟着站起来。
温予白眼泪盈满眼眶,对那边说了几声谢谢,然后便挂了电话,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她对医生说:“抱歉,我现在突然有点急事,做手术的事情容我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会再来挂号的!”
她说完就转身跑了出去,医生也没来得及拦住她,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陈菲正在外面等,见温予白行色匆忙地跑出来,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伯母醒了,我得去看看她!”
陈菲被温予白晃得不知所措,后知后觉地露出惊喜的神情,二人急忙赶往刘月芹所在楼层,疾驰而去的楼道里,匆忙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医院里回响,温予白哪还记得自己胳膊上的伤,一心只想快点看到睡醒的刘月芹。
可真当视线里出现那张病床的时候,她看到病床边神色凝重的人,脚步渐渐停下来。
霍成霄穿着作训服站在旁边,身前站着医生,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脸上并不见任何喜色,刘月芹的确躺在病床上,还睁着眼睛,但双眼无神,看着空处默默无言,对什么声响都没有反应。
温予白内心猛地跳了一下,迈动麻木的双腿向前,霍成霄听见声音回身,看到温予白急忙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她几眼,满心担忧:“你怎么样?我刚要来看你……”
温予白推开霍成霄,心思全没放在他身上,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病床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挪回视线看向霍成霄:“她怎么了……”
霍成霄那一瞬有些僵硬,看着她的双眼慢慢变红,他忽然偏头抹了一把眼睛,哽在喉咙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医生走过来,跟温予白说了很多话,她又开始耳鸣,许多声音都听不清楚,只记得那句话。
“病人脑电图呈杂散的波形,意志,思想,感情均已丧失,目前是植物人状态。”
温予白朝着病床走过去,霍成霄抬头看着天花板,灰白色的世界压抑着人透不过气来。
他想起白忱被送进医院那天,三个小时前,他们还在训练,换上常服的白忱在他们列队的时候故意晃悠,一个消防员放次假真不容易,兄弟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要不是在列队,估计会一窝蜂冲上去群殴他。
他们都很羡慕白忱,有一个温柔漂亮善解人意的女朋友,全力支持他的一切,有一个包容宽厚的母亲,任劳任怨含辛茹苦把他养大,逢年过节会给消防队带来热腾腾的饺子……
霍成霄也吃过刘月芹做过的饺子,薄皮大馅真好吃啊,怕他们口味不同,愣是做了十多种馅,领导说她不容易,为了做这一顿饺子,凌晨两点就起来和面拌馅……
她还给消防队员们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开头第一句话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我亲爱的儿子们,希望你们都能过一个难忘的春节……”
因为体会到这个职业的不容易,她真的心疼这些小小年纪就为人民服务的可爱的人们。
霍成霄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刚入队的弟弟,才只有十九岁,抱着钢盔哇哇大哭,说想妈妈,大家一边泪盈满眶地嘲笑他一边吃着钢盔里的饺子,舍不得浪费,一个个全吃掉。
后来白忱牺牲了,再过春节的时候,送饺子的成了另外的妈妈,霍成霄带着兄弟们一起给刘月芹打电话,祝福她春节快乐,给她讲一些让人开心的趣事,镜头忽然翻转,变成一片漆黑,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下来。
电话那边,传来刘月芹压抑不住的哭声。
她哭了那么久,像是钝刀子割肉,再铁骨铮铮的男儿都忍受不了,他们会想,如果是我死了,我的家人会不会也在漫长无际的日子里忍受这样的绵长的痛苦。
通话快要结束的时候,曾抱着钢盔哭到泣不成声的孩子,如今也成为一名优秀的消防队员,他跟刘月芹说:“我亲爱的妈妈,以后每年都有我们陪您过春节。”
可如今,她躺在床上,不哭也不会笑了,霍成霄方才拍着她肩膀,问她:“阿姨,你还知道白忱吗?”
刘月芹没有任何反应。
那一刻,霍成霄的心像是被乱刀碎成了无数块,密密麻麻泛起的无力感让他近乎崩溃,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不幸的事都要降临在这样一群善良的人身上,他更自责惭愧,连白忱交与他的嘱托他都办不好……
霍成霄红着眼睛回到病房,看到温予白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前,心里一突,匆忙走过去:“温柒……”
他担心温予白想不开,但温予白很快就抬头看向他,她站起身:“你来了?”
霍成霄眼神一黯:“我刚才就在。”
温予白似乎是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对他道:“那医生是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