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到了腊月,就连从未见雪的德庆府都会报上州内降雪,常年炎热的雷州亦报上天现异象冻死冻伤大批果树。
那北边的猃戎日子更加不好过,风雪大得人根本不敢出毡房,牛羊大批大批冻死,体弱的老人和幼童许多都熬不过去,更熬不过去的是猃戎劫掠过去的奴隶。
猃戎日子难熬,但他们有一个巨大的“粮库”——梁国。
占了大梁北方十州重地威胁大梁腹地的猃戎可不会客气,猃戎使臣张嘴就要百万石之巨的粮食,不管梁国能不能拿得出来,也不管梁国拿出来了举国臣民还怎么过活,威胁不给粮食就猃戎就派大军自己过来拿。
王妡记得上辈子,大梁这年使劲了浑身解数,给出许多金银珠宝贿赂猃戎使臣,好不容易才让猃戎使臣松口,百万石减成了十万石。
那实在是很屈辱。
可大梁那时候要给出十万石也很勉强,毕竟两月前才给猃戎送了岁币过去。
猃戎要的粮食没有全数到位,当时没有说什么,次年却以此为借口,悍然过境,对大梁一番烧杀抢掠。
落后就要挨打,自古便是如此。
现在的大梁没有割地求和,猃戎因为小王子没出意外而与汗王苏檀有分庭抗礼之势,倒是不会再陷入王妡上辈子那样的困境。
不过……
中原腹地尽皆冻土,虎牢、济泽天堑变通途,能直取国朝粮仓之一括州,这样的天赐良机错过了,起码十年之内不会再有。
王妡布局多年,就为了等这一刻。
天启宫里最高的临仙阁,王妡在呼啸的寒风中登上阁顶,天启宫、启安城尽收眼底,她举目北眺。
广阳城连日大雪,雪深没膝,沈挚一身银亮甲胄大步走进州府衙门,幽州知州周秦宇把自己裹成一头熊一样,站在府衙前堂黑着脸瞪他。
“沈公仪,你还敢来!”周秦宇忿忿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是不是疯了?!”
沈挚一路没停,越过周秦宇拍了他肩膀一下,手劲儿大得把膀大腰圆十分魁梧的周秦宇都拍了个趔趄,进了府衙正堂大马金刀地一坐,佩刀往桌几上一拍,问周秦宇:“你还站在外面干嘛,不冷?”
周秦宇脸更黑了,这是在威胁他?
但看在桌几上的雪亮马刀的份上,他不跟野蛮武夫计较。
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让人听到,周秦宇早就挥退了左右,黑着脸进了正堂,坐在了沈挚旁边,声音压低:“五万大军没虎符没军令擅自入关,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造反!!!”
沈挚轻笑着说:“你看我像个傻子吗?我们能不知道?”
“那你们……”周秦宇一口气梗在了胸口,缓了好半晌才接着说:“你们知道,你们知道,你们还胆大妄为,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那个女人就那么值得你们都不要命了?!”
沈挚脸上笑容淡去,郑重说道:“若是没有她,我、我沈家、还有沈家军的将领们,早就没命了。”他半垂了眼睛,眸中有潋潋波光,“我的命是她的,她要做任何事,我都是马前卒。”
“可是……可是……”
周秦宇“可是”了半天,沈挚看着他等下文。
“……你们干嘛要拉我下水!!!”最后憋出了这么一局。
沈挚有点儿无语:“五万大军离开幽州,你身为一州之长,却不知道,这像话吗?”
周秦宇气道:“我也可以说我被你们蒙蔽了。”
“你觉得可能吗?”沈挚更无语了。
“那你就不怕我揭发你们?!”周秦宇气得脑子发热,都胡言乱语了。
沈挚反问:“你觉得你的信能送出幽州?”
被威胁了,被赤裸裸地威胁,周秦宇黑着脸,整个人就像一头黑熊。
事情已成定局,五万大军都已经在路上,周秦宇无可奈何,但还要垂死挣扎一下:“你行动之前就不能找我商量一下?”
“麻烦。”沈挚顿了一下,斜睨周秦宇,“老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啰嗦嗦、拖泥带水,书读太多把脑子读坏了?”
“扯淡,老子这是关心你!”周秦宇大怒。
沈挚抚了抚放在桌几上的长刀,幽幽说:“所以说,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周秦宇怒而起身:“你也知道你是在……”顿住,四下瞧了瞧,复坐下,压低声音:“造反。”
沈挚挑眉。
周秦宇瞪着他,半晌,终于冷静下来:“你们要是败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