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的眼中,江烨为人处世向来温柔端方,看着人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总是含着清浅的笑容,从不知他冷下来时,竟然如一柄寒霜严冰结成的刀剑,锋芒锐利,出鞘便似要夺人性命。
令既出,内侍们只得忙不迭应下,喝令侍卫们退回身后,不得上前打搅。
谁也瞧不见,四面垂着帷幔的马车内,江烨轻巧抬手,修长莹白的两指之间夹着江殷刺来那柄长剑的剑身。
剑光如水如镜,折照出粼粼如流水的波光,也照亮了江烨那双寒冰彻骨的眼。
江殷攥紧了剑柄,抬眸看向江烨,眼底掠过一层讥诮:“总算不装了?”
他手微微一用力,想要将剑从对方的之间抽出,可是却未能如愿。
对面人的气力,明显不小,以两指夹住剑身,江殷稍用力气,竟然也无法顺利将剑拔出。
再抬眸,对面江烨笑容依旧,手指尖状若轻巧地夹着剑身,好似这举动不费吹灰之力。
“果然,那日你就是故意摔倒!江烨,没想到你素来自称君子,背地里却做这种小人行径!待我在陆玖面前揭穿你,看你还如何装下去!”江殷用力将剑收回手中,伸手要去抓住江殷的胳膊,厉声道,“跟我走!我现在就要带你去陆玖面前,把这一切都说清楚!”
江烨扬起脸,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江殷冷眼看着他质问。
江烨镇定自若端坐在马车正位上,慢慢放平了目光,低眉颔首之间皆是贵公子的清华出尘的姿仪。
四下无人,唯有他堂兄弟二人对峙,江烨乌沉的眼瞳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笑意,静静看向站在车外的江殷。
“君子?”他淡声开口,眉眼沉静犹如一潭无波死水,“你怎么知道,我想做的就是君子?”
江殷英朗的眉宇不悦一拧。
趁着他出神的片刻,江烨眼底寒霜一凝,一把伸手握住了江殷的手腕。
江烨明明在笑,可是那一双眼瞳却比冬夜里的寒月更冷,萦绕着微微的雾气,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他握着江殷的手腕,五指渐渐用力,眼底笑意愈浓,轻声慢念:“我究竟是否是故意摔倒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陆姑娘的眼里看到了什么,这才是最要紧的。”
“卑鄙!”江殷的双瞳里跳着火苗,另一只手攥成拳,猛地朝江烨的脸上冲去,似要在他那张俊美而温和的面容上砸出一个大洞。
江烨不躲不就,直直凝视着江殷的双眼,那一丝温和的笑容映衬在脸上,蔓生出诡异。
他直视着江殷,墨沉沉的眸子宛若一方上好的玉:“兵不厌诈,卑鄙算什么?能赢,就是对的。江殷,你不是读过兵书么,如何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我不屑!”江殷亦直视着江烨,那双如琥珀一般的凤目里闪耀着灼热的光,他一字一顿重重地道,“我江殷喜欢一个人,必是光明正大的追求!必是堂堂正正的喜欢,绝不屑于用这些下作的手段!”
说出这番话时,面前少年俊朗的容颜上浮现出夺目的光彩,像是天上朗朗的日月,又是风霜雪雨中不屈挺立的松竹,绝不折腰低头。
多么的正气凌然,多么的明亮耀眼,多么的……令他厌烦。
江烨哂笑一声,眸光蒙上一层阴翳:“你有何资格,在我的面前说这话?”
江殷不甘示弱,迎着江烨尖刀般的目光,沉声道:“就凭是我先遇见她的。”
江烨先是一怔,而后猛地仰头大笑出声,他握着江殷手腕的手稍稍用力,指尖嵌进肉里,抬头再看的时候,眼底忽然积聚了一层愤懑的怒意。
在众人口中,江烨一向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不管在什么场合,什么情景,他永远都能秉持一贯的温雅姿态,眼底更是从未出现一丝不快或阴霾。
江殷亦是头一次看到江烨的怒意,就在他说出那一句自己先遇见陆玖后。
这句话,好像踩到了江烨的痛处一般,倏然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卷起狂风骤雨,嘴角的笑一点点翻涌起狰狞之色:“你先遇到的她?”
面对江烨那张诡异的笑容,江殷虽有微怔,却丝毫不曾后退,他定定地看着江烨,微扬起下巴,眼神轻蔑:“她是我的,你夺不走。”
“是么?”江烨眼底的笑意逐渐扭曲,骤然间甩开了江殷的手腕。
江殷退后一步,冷眼凝视着江烨,手悄悄按在剑鞘上,严阵以待。
手腕之上,被江烨握过的地方赫然一道醒目红痕。
江烨松开了他的手,广袖一动,袖间传出幽暗的莲香。
他仪态华雅地归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端坐在车内,静静看着帘外的江殷,有恢复成了一贯的温和持重。
他坐在那里,身边衬着车内一片浮华的布置,整个人宛如一尊金雕玉砌的神明。
他半阖着眼帘,似笑非笑。
江殷站在外,清楚地看到他眼底衔着的一抹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