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过十二月初,寒冬绵延,势不可挡,街道上的树木叶子全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和枝干,衬着惨白的天,凄索无比。
奉清穿着卡其色大衣,戴同色小砧帽,围巾是深色的格纹,她走过街道,往返与公司与租房之间的路。斑马线,十字口,北京街道上的车辆总是格外地多,繁华忙碌是这个城市的标签之一。
皮鞋踩过凹凸不平的地砖,鞋跟一下一下敲击着砖面发出咚咚的响声。她一手捧着公司新发放的财务报表,一手缩在衣袖里,街道上的枯叶被风一吹,黏在脚跟上。
伸出脚磕在天井盖上,她想抖落那片树叶,鞋尖碰地四五下,那片枯叶却还是死死地黏在脚跟上,赌气似的,突然就泄了口气,她扔了那报表,雪白的纸张立刻浸泡进了泥水,变得肮脏不堪。
弯下腰,奉清扯下脚底黏上的那块枯叶,黄褐色,叶脉腐烂,只剩下一副骨架,白皙手指摩挲着那片树叶肮脏的枝茎,眼睛怔怔地看着那片树叶半晌,突然有忍不住的想哭的冲动。
她埋下头,孤零零地蹲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
明明已经离开南屿半个月了啊,为什么想起那次重逢还是会疼到心都揪在一块,好似肺腑都被一只大手揉捏着一般疼,还是克制不住地会想他。
可他们如今天各一方了不是吗?
她在北京,她不喜欢这里,空气干燥得皮肤永远结着一层死皮,还时不时鼻血不住地流。她在一家外资企业做会计,数不完的报表,和同事间虚假的英文问候交流,日复一日坐在电脑前重逢枯燥数据统计,上班是争分夺秒,回家也要细心算计,高额的房租物价和微末的工资让她似乎变成了一个斤斤计较无时无刻拿着算盘算计金钱的人,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厌烦。
她不快乐,在异乡留给她的只有平淡的绝望,这种绝望像硫酸一样,一点一点腐蚀着她的人生,她似乎找不到生命中的热爱了。
热爱的研究,和热爱的人。
可这就是普通人的一生啊,她还在奢求什么?
情绪失控的时候哭泣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埋头哭了会,一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她弯腰去拾那些被风吹得东一张西一张的报表复印件。
手指也沾满了泥土,捡那些四处散落的报表花了一段时间,厚厚一叠被泥水浸湿的报表握在手中,粘稠滑腻,奉清顾不得许多,小跑着往前去追最后一张被风吹得很远的报表。
在挡风树下,被风一吹,飘到单行道上,而后囫囵翻转停驻在一辆黑色轿车的轮胎旁。
奉清提了提手提包,往前追去,弯腰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张报表的时候,身前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那人率先捡起了她的报表,一身高定西装,戴着价值不菲的腕表,捡起那张报表手沾上了污泥却一点也不嫌脏。
奉清心里咯噔一下,慢半拍一样缓慢抬头,顺着一双长腿往上去看身前的男人。
手还僵在空中,却在目光对上他的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
怎么还会遇见。
奉清退后半步,直起腰,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得体与镇定,她伸手拿过了他手中最后一张报表的印刷纸。
池律愣了愣,垂眸看着她,看着思念那么久的姑娘近在眼前,眼角似乎还带着泪痕,哭过吗。他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鬼使神差地来北京,没有刻意调查她,只是开车漫无目的地四处转,他没想到真能碰见她。
清澈的眉眼,倔强漂亮,只是那双眸子仍旧冷冷的,对他。
“我来北京出差。”那一瞬间,他给自己都找好了借口。
奉清垂了垂眼睫,没看他的眼睛。藕断丝连令彼此痛苦,爱意不相同的感情她不会再有奢望。
更何况,他们之间早已没有可能了。
他爱她吗?他说过他爱,可是囚禁痛苦,肆意伤害,以报复换取真心,这配称作是爱吗?
奉清揪着手腕,往后又退了几步,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面无波澜,她不作回应,冷得彻底。
池律一颗心沉了沉,看着她头顶柔软的发旋,声音突然软了,带着乞求:“清儿,看看我好吗?”
“别这么绝情,以前是我的错,我们可以重新来过吗?”他伸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奉清浑身一阵颤栗,抽开手,又往后退了半步,冷冷开口:“不可以!”
“池律,我们不可能了。”她终于抬头看他,看着那双漂亮单薄的凤眼,眼睑下的泪痣,和瞳眸间的光似乎都黯淡了,她喜欢的那个人不见了。
“你还不懂吗?”奉清喃喃道,眼睛一阵发酸,他们拿什么资格与身份来继续相爱呢?
男人僵在原地,英俊的脸上少见的带了颓丧,在异乡的秋天里,放下一切向自己爱的女孩认错乞求,他折了他这半生高高在上的骄傲和尊严。
卑如尘埃。
北方一直吹,吹得奉清手里的报表哗啦啦地响,她也想再看他一眼,说了决绝的话,自己的心里却像被刀割,疼得呼吸扯着喉咙,牵动着神经,难以忍受。
为什么,还要遇见他。明明她都为了逃避他,来到很远的北方了啊。
这样的孽缘,什么时候才算终结。
可是想象之中的纠缠却并没有来到,她听见低而冷的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