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伏击事件发生不久后就随即入了冬,天猛地大寒起来,唇齿间的呼出的热气在一片寒意的捕捉中更无所遁形,化作醒目的白雾缭绕,氤氲在人眼前,顷刻就消散了。路面上时刻能看见一些新雪杂乱无章地堆凑在一起,就像是地面未曾洗净一样,总是干净鲜亮是一块,晦暗朦胧是一块,斑驳凌乱,看得人心情总不能大好。
那晚的事过去之后,赤红霄简单地向赵万熠汇报过当晚的情况,只瞒了沈婳伊说自己和他无甚感情,自己也不重要的那些话。她明白那只是沈婳伊在权宜之下的说辞,并不能全然当真,但那天晚上她冷静从容的应对与指挥,倒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她原以为她只是个养在深闺的绣花枕头,本是吃不得半点苦的,稍有病痛就得把自己的小情绪摆在脸上,突然间碰见了那样的事,花容失色都来不及,更何况冷静点出其中利害关系。如今细想,她其实比她所想的还要明白自己的地位和境遇,想来她也不是矫揉造作之人,虽然外表总是柔弱可怜,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江湖儿女的脾性。
自那次受伤之后她就再没怎么去内院见过她,而赵万熠答应了新知州要插手这一次的事件,自然也是快马加鞭,很快地就审问出了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这一连串的事情加在一起并不算过了很久,但赵万熠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举动,审问俘虏刚有成果后就把她唤了来:
“那些被抓的俘虏已经老老实实都说了,是天山派的掌门在幕后指挥他们做了这一切。他们原本都是洛州周边的小门派,对青刀门积怨已深,才与天山派一拍即合。”
赤红霄听过天山派的旗号,知道它门下弟子众多,在江湖中并不算是一个小帮派,并且多年来并没有和青刀门有过什么交集。未有交集,要么是相安无事,要么就是暗敌潜伏。
“不止如此,那些俘虏交代了粮草藏匿位置后,还说天山派可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他们主要偷贩军粮的地点,在隔壁的静海县。”
“他们居然真的敢偷贩军粮。”赤红霄震惊于他们的大胆。
赵万熠冷笑一声:“他们能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偷贩军粮这样久,想必里头的水可不浅。静海县并不归洛州管辖,洛州知府能做的也有限。就算上报给河间府的知府,让官府下来探查,他们也未必能摸得透武林弟子的路数。”
“主人的意思是?”
“官府有官府的探查方法,武林弟子有武林弟子自己的门路,各不相扰,让官府去查他们的,我们去查我们的。若真的证据确凿,直接上报给武林盟主就是。”
“是。”
赵万熠顿了顿,转过身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声色低沉地说:“我们自己私下里去查访无须人多,总得把这件事交给一个办事妥当的人。我想了想,这件事还是派你去最合适。”
“赤霄明白。”
“这件事做完后就回来,不要耽搁太久。”
“是。”赤红霄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能掌握天山派偷贩军粮、并勾结中小门派偷袭其他帮派的证据,再加上还惊动了官府,武林盟主再如何,也不能放任它在江湖中继续肆无忌惮地发展了,也算是为青刀门清除了一个路障。
接到了新任务之后,赤红霄回房收拾了一下行装,草草地带上了几件入冬的冬衣和必要的银两就出发了。
静海县虽然与洛州相邻,但这路程真要慢悠悠走起来,怎么也得要近两日的时间,更何况到了那儿后还得暗查地点。赤红霄早早就算到了这一趟她应该不会太早回来,因此也不着急,出发之后就随意地雇了辆拉干草的马车,让那马夫去静海县的时候顺带捎上自己。
出洛州城的那一天没有下雪,天空湛青得有些可爱。赤红霄直接躺在车上的干草堆里,饶有兴致着看着头顶上这片没有被砖瓦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她的嘴里无聊地含着根干草,那根干草在她的指挥下,对着湛青的天空这里挥动着那里搅动着,似乎要把这天中的一片蓝刮下来一抹给带走一样。
大道上没有旁人,那马夫没人在旁聊天,顺带就跟她搭起了话:“看小兄弟衣着,应该是江湖人士中的散侠吧,怎么这个时候要往静海县走,静海县现在可乱着呢。”
赤红霄为图路上方便,直接就换了男装。她个子生得本就高挑,眉宇间还有着几分英气,加上常年在外厮杀,肤色也并不如闺中女子白皙,装成男子乍一看也算是雌雄莫辨。她压低了嗓音说道:“我刚离了师门,想自己出来闯荡江湖,一路游历至此,并不知当地风情,老伯既说静海县不太平,那是怎样个乱法。”
“唉,像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是没什么。但对于你们这些江湖人士就不一样咯,静海县地方狭小,本地是没有什么江湖门派的,但因为交通位置好,不少江湖门派都想把静海县划归为自己的势力范围,江湖上斗得可乱咯。”
“老伯知道是哪些门派在静海县勾心斗角吗?”
“这是你们江湖内部的事,我们这些老百姓又岂能知道得清楚。别的不知道,我只听说金光门前阵子在静海县开了个武馆,要广收新弟子呢。”
“原来如此,那静海县就这么一个武馆吗?”
“好像总共有两三个吧,主要也是建了用来招收新弟子罢了,规模都不大,但具体都是哪些门派建的,名字太多不好记,我除了金光门别的也没记住。”那架马车的老伯自己说着也笑了起来,“小兄弟怎么问起我江湖中的事情来,我可还指望着听你说说江湖中的趣闻呢,就例如最近的武林盟主,又是谁赢了这个位置啊?”
赤红霄笑了起来。这些街邻坊巷的老百姓们总是会编造各种故事揣测着武林门派间如何勾心斗角,争夺盟主之位。似乎江湖上只要出现了一位武功盖世的大侠,就能席卷八荒,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号召江湖一样。
他们未曾身处江湖中,只是闻说些武功高强的侠客,就忽略了江湖也是由人组成的人情社会。独自打拼的最多只能算是些散侠,要想号召整个武林,没有复杂的人情关系网,只凭武功高低,多少是有些痴人说梦。
赤红霄想到这里也打趣道:“老伯是不是又听了市面上的什么话本子啊,你们怎么成天就爱看我们这些武林弟子,彼此之间打打杀杀给你们解闷呢。这武林盟主之位,立朝之初不就由少林派的掌门顺带接替了吗。”
梁朝立朝之前曾经历过近两百年左右的乱世,人心惶惶,也让这些江湖门派在混乱中趁机壮大了不少。若说在其中壮大得最厉害的,自然当属少林派。少林派其下僧院众多,都是些佛家弟子。乱世之中许多□□离子散、手足相残,许多百姓无所归依,纷纷都烧香礼佛来消解愁苦。而当政者也乐于让百姓礼佛来安分守己,也没太约束少林派在这其中的发展。因此乱世结束后,少林派掌门凭借着其下的众多僧院和人脉,当之无愧地当上了武林盟主之位。
老伯听闻后也笑道:“我知道呀,不过立朝都百年了,已经几代人了呀。江湖中血雨腥风的,你也难怪我们不在江湖的平头老百姓会想其中有些什么新趣事咯。”
“要我说老伯,这江湖上若真有武功盖世的大侠,有能耐的,要么就自创门派,发展势力,没能耐的,当一个散侠也能声名远扬。做什么也好,都比当武林盟主肆意。“赤红霄看当下也无别的事干,索性也打开了话匣子同这个老伯解解闷。她口中衔着干草一下子从车里盘坐起来,吊儿郎当的姿态下,脸上却挂了几分说书人的正经:
“你也不想想立朝的高祖皇帝,当初为了管控江湖势力,把少林派看得有多严呐。虽然说也给了些好处吧,但是还得代表武林门派们跟官府周旋。武林弟子生来就散漫不拘,那少林派势力再大,又怎么可能管住整个武林,其中有多少都是给两头都做做样子。真真是实权没多大,好处没多少,但事儿倒是一堆。这位置别说我们不爱坐了,就是交给老伯,你也得觉得头大。”
“那这么一说,当武林盟主,还不如当一个散侠肆意咯?”
“那可不,这事上有事能比得上天为被、地为床,孑然一身还能潇洒快活吗?”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之下,感觉路程都缩短了许多。赤红霄在马车里凑合着躺了一夜,第二天天光刚亮的时候,就被赶路的老伯叫了起来:“小兄弟睡得怎么样?这静海县,马上就要到咯。”
赤红霄看着逐渐浮现在眼前的静海县,把一路上的散漫都当做那根被她吐掉的干草一般丢弃在了路上。她的眼神似是像窥探着猎物一般凌厉起来。她知道到了她需要伺机而动的时候了,赤红霄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她匆匆地跟拉车的老伯告了别,轻装上阵地溜进了静海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