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出身名门,是已故先皇后的嫡妹,先太子的姨母,素以敦孝温良为名,实则性情刚烈,在官府提人的前夜,竟带着家中不愿入教坊司的三十六名女眷,悬梁自尽。
官兵推开宝禅寺大门那一刻,见这大殿梁上挂着三十几具吊死的尸体,吓得四肢发软跌坐在地久久难以起身。
这件事当年传遍了大街小巷,官兵将这些选择悬梁自尽的永嘉侯府女眷的尸首拉去乱葬岗的时候,夏沅一直悄悄跟在后头,等到官兵们抛尸离开后,她才敢出现,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为永嘉侯府悬梁自尽的三十几具女眷尸体一一挖坑掩埋,不敢给她们立牌子烧纸钱,只能随便在坟头插一块碎木板子。
不知不觉陷入回忆,张氏以为夏沅真的被打傻了,又开始在旁边捂着嘴哽咽。
夏沅从盛满水的碗中看见自己的影子,完全承袭母亲那边的容貌,五官十分精致,此时的夏沅眉梢微微飞扬,杏眼圆睁,目光澄澈,稚气未脱,还未染上后来的麻木与冷酷。
十年前的自己原来长这样。
真像是梦。
所以这碗水是假的吗?
夏沅将水碗送到嘴边,慢慢喝了一口,就是普通的井水,冰凉透心,还带着一股微微的青苔味。
梦里怎么可能有这种细节的感受?
夏沅放下水碗,低头端详自己的手。
跟了肃王后,为了证明自己有用,夏沅便下苦功夫练习各种暗器,练到手心手背上都是伤口,但她现在的手却是完好如初,除了虎口有点从小练剑留下的薄茧子,这双手上竟再无其他伤痕。
她真的回来了。
过去十年间发生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夏沅脑中闪过,在此刻真实的感受面前,那些记忆反而变得虚幻。
围在夏沅周围的夏家人见她这奇奇怪怪的举动,不禁面面相觑,夏彤忍不住唤她:
“沅儿,你哪里不舒服?你别吓我们。”
夏沅收回在翻看手腕的目光,抬头环顾一圈,在她们的注视下摇了摇头,回道:
“我没事,不用担心。”
见她开口说话,林氏和张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一些。
夏沅放下手问:“我们被抓进来几天了?”
这个问题一出,夏家人又紧张起来,姐姐夏彤压低声音说:
“什么几天?我们两个时辰前刚被抓进来呀。”
听夏彤这么说,张氏也急了:
“你要是头疼,就再躺躺,你爹和哥哥都没了,家里没个主心骨,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让我可怎么活。”
张氏虽然是母亲,但自从夏沅懂事开始就习惯性依赖夏沅,不为别的,因为当家的曾对张氏说过,沅儿的武学天赋极高,是家里四个孩子中最好的,甚至比她大哥都好,可惜不是男儿身,不能建功立业,但女儿也好,至少能在张氏身边贴身护着。
而夏沅确实没有辜负她父亲的期盼,不仅学了夏家祖传的军户功夫,九岁那年,夏启明还因缘巧合带她拜师一名武功高强,却喜欢云游四方的峨眉师太,夏沅算是半个峨眉弟子,等闲几十个官兵拿不下她。
再到后来,她跟了肃王,成了肃王手里的杀人刀,那时别说几十个官兵拿不住谢远,便是成千上百个也不成,夏沅把自己生生的练成了肃王手中最趁手的兵器,指哪儿打哪儿,让杀谁就杀谁。
但她所有的付出最后却只感动了自己,该弃她如敝履的还是弃她如敝履,十年的效忠最终换来了那样的下场,蠢得可怜。
她们两个时辰前刚被抓进宝禅寺,那之后发生什么事来着?
夏沅努力在脑中回想十年前的事情,但年代久远,很多细节都已淡忘……
就在这时,关押她们的佛殿大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闯进来两队几十人的官差,为首那个一声令下:
“统统带走。”
官差们开始拿绳子锁人,一时间佛殿内惊呼声不绝,夏家这边的人都自然而然靠拢到一起,看着永嘉侯府的女眷们被套上绳索,等抓完那边,她们这边也不能幸免,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哀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