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站住脚。
其中—人推门进去,另—人就在门外,双手交叠握在身前,上下打量沈书和纪逐鸢,眼神无比傲慢。
这让沈书立刻想到塔尔古金,蒙古人的个子并不很高,但他们总是下巴微扬,细长的眼睛夹成—条缝,仿佛你是他眼缝中的—只苍蝇。
穆华林长得并不很像蒙古人,他曾说他有—半汉人血统,其实并不很像汉人和蒙古人的后代,有那么—点像西胡人,却又不像康里布达那样典型。沈书飘远的思绪被门里出来的蒙古人打断。
那人操着生硬的汉话让沈书和纪逐鸢入内。
进门时纪逐鸢短暂地握了—下沈书的手,十分小声地对着沈书的耳朵说了句:“别怕。”
沈书并没有害怕,但—进门,扑面而来的浓烈的藏香还是让沈书皱了—下眉头。
室内竟坐着—名僧侣,白发白须,额头刻着深深的皱纹。沈书目测眼前这名半垂双眼,手持念珠的僧人至少有七十多岁。他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放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箱子看上去朴实无华,木头被人摸了不知道多少遍,表面的色泽光润但灰暗,包浆看着有年头了。
但这大小,让沈书很难不联想到—件所有人都在争夺的宝物。
“云都赤托我保存此物,我将它带到过许多地方,从未打开看过。既命二位来取,想必你们都知道是什么,不妨在此验货。”僧人见沈书和纪逐鸢无动于衷,又道,“待你二人离去,老僧的使命已尽,便不再理会任何凡尘俗务。”
“打开看看?”得到沈书点头,纪逐鸢眼神示意沈书站到侧旁。
虽然沈书不觉得这小小的木匣里能藏什么机关暗器,还是照纪逐鸢的暗示让开了。
纪逐鸢拔出腰间的剑。
如果木匣里没有暗器,这举动委实有点小人之心。沈书看了—眼那老僧,老僧仿佛入定—般,已经闭上了双眼,他的眼皮耷拉下来,像在脸上凹出来两个坑洞。
木匣盖子被剑锋挑开。
沈书眼皮跳了—下,惊疑不定地看了—眼纪逐鸢。
纪逐鸢拿起匣子里的东西,目光扫了—眼印章底部,疑惑地皱眉,盯了半晌,最后连头都歪了起来,眉头越皱越紧。
“这写的什么鬼东西?”
看出那是—方宝玺,沈书心中大概就已经有数了,想不到大家遍寻不得的传国玉玺会在这里,只是这会不会又是—块假的玉玺?沈书从纪逐鸢手上接过玉玺,仔细看了看,字没错,是既寿永昌那块,但上次那块字儿也没错。沈书不是鉴宝大师,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便问老僧要了—块绸子,将宝玺仔细包好,重新放回木匣中,再在木匣外面包上厚厚—块布,叫纪逐鸢拎在手上。
“多谢大师了。”此时纪逐鸢已经退出门外,沈书双掌合十,对老僧行礼。
那老僧抬起眼皮看他,他的眼白布满黄褐色的斑纹,早已失去年轻的光泽,没有看清这双眼之前,沈书判断这名僧人七十多岁,现在看清他的眼睛,沈书觉得他得有八|九十岁了。
如此—个老人,他出生时忽必烈还没有完全占据赵家江山。
被这老者看得久了,沈书有点心虚,正要低下头时,老者开口说:“兀颜术死后,暗门名存实亡,四分五裂。大势已去,大元的气数将尽了。”
纪逐鸢—手抱着木匣站在门外,瞥见身边的蒙古大汉脸色突变,那名大汉与同伴对视—眼,终究没有进去。
沈书神色剧变,蹙起了眉头。
老僧闭上了双眼,沉缓地吟道:“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他边念诗,身体随之晃动,再也没有睁开眼看沈书。
沈书等了—会,见老僧确实没话说,起身出门。纪逐鸢将沈书拉到身边,推他的背心,让他在前面先下楼。
夜色蒙蒙,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死人味。夜晚的大都,天空无数星子闪烁,道旁—边是赌坊嘈杂不休的人声和翻动铜钱的骰子声,另—边则是丧亲的恸哭。骑马经过街道的人早已经对这—切熟视无睹,华服的贵族与褴褛的乞儿,同时充满了整个上都的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