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打着赤膊的男人脚步蹒跚地走过来。
纪逐鸢警惕地将沈书挡在身后。
沈书不以为意,乐呵呵地扬了一下手里的碗,朗声道:“谢谢大哥愿意卖两碗羹给我。”
那男人浑身肌肉勃发,胳膊与小腿汗毛丛生,一身皮肤晒得黢黑,两道浓眉生得杂乱无章。
“你们俩,不是大都人。”男人说。
“不是。”沈书笑着点了一下头。
“南边儿来的?”
“嗯,南边来的。”沈书将陶碗放在水盆里,收回腿,掸了掸袍襟,向他通过了名姓。对方相当坦荡,也直接报上了名字,姓白,在家里行九,跟着他的弟兄都称他一声白九爷。
白九爷冷笑一声,嘲讽道:“什么爷不爷的,见过我这种爷?”白九食中二指往自己身上破烂的葛布衫上轻轻弹动了两下,“您二位才是爷,我说,你们是南方哪儿的?滨海人?”
一听这话,沈书和纪逐鸢匆匆对视一眼。
沈书笑道:“祖籍在滨海,九爷在京师,或许不太清楚南边的情况,休说我们这等没什么靠山的人,就是祖坟埋了五六代的,苗兵来了也只有举家迁走。”
“杨通贯不是死了吗?”白九舔了舔嘴皮,大手一挥。离得近的几个人都散开去,端着碗到远处喝他们手里的神仙羹。
白九看着沈书问:“江浙行省,听说现在是鱼米丰美,人人都能吃饱饭不说,听说平江家家都有三年的余粮,是不是真的?”
谁在京城帮张士诚吹的牛皮这么大,沈书心中暗骂,脸上带笑,说:“有一口饭吃是真,三年余粮,不曾听说过。”
白九露出思索的神色,反复打量沈书。
“该回去了。”纪逐鸢起身,顺手将沈书也从地上拉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听说有十五万石漕粮进京,就在这几日,你们是张九四的人?”
沈书心里一跳。
纪逐鸢往前走了一步,将沈书完全遮挡在身后。
白九吊儿郎当地笑了笑:“那就不好放二位走了。”
“放肆!”纪逐鸢手中的剑挺了上去,白九单手接住,他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有这等力气,白九起初一只手,继而双手合掌,身体弯成一道弓,被纪逐鸢的蛮力一掼,脚下撑不住,向后滑出数米,砰一声撞倒在摇摇欲坠的木桌上。
咣当一声。
“你们干什么?!”有人把陶碗一扔,飞身扑上来。
沈书侧身一闪,看了一眼纪逐鸢,抢先一步翻身上马,纵马跃出。
一众工匠怪叫着潮水般闪向两旁屋檐下,怒骂声不绝于耳,沈书一句没听清,他一边拍马疾驰,一边不住回头看,马奔上主街,一顿横冲直撞。满街喧哗,一顶华盖冲在沈书的眼膜上,他的心脏几乎从口中跳出来,连忙勒停狂奔的马。
蒙古士兵高喊着围上来,十数明晃晃的枪头对准沈书,更有人拔刀要砍。
沈书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惊讶中无法回过神,眼前的庞然巨兽高似一座小山,拥有蒲扇般的耳朵,一管长鼻直垂到地,这巨兽只需一脚踩下来,就能让人内脏俱损,筋骨断裂。
沈书只在书上读过,此刻他无比确定,这是象舆。
无数铜铃震颤,街上的人惊恐地呼喊起来,老人小孩挤作一团,躲避进阴影和黑暗之中。
是皇帝?沈书惊疑不定地跪在地上,侍卫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看上去像首领的另一人伸手摸遍他的全身。沈书向来随身只带一把短刃,藏在深而阔的靴子里。
蒙古侍卫凶狠的眼神离开沈书的脸。
沈书勉强镇定下来,穆华林的信在身上,对了,还有圆牌。沈书大声道:“大人,小民误闯误撞,罪该万死,有要事进京,我身上带有一物,可以证实我的身份。”
“南人。”那统领看着沈书龇牙道,一口唾沫啐在地上,舌尖于唇上舔了一圈,眼神示意手下收起刀。
沈书掏出穆华林给的那面玉质圆牌,手已经不抖了。
统领脸色一变,将信将疑地瞥沈书,虚起眼睛看他半晌,将玉牌递给象舆身边的近侍。
沈书打量那近侍,更确定象舆上也许真的是蒙古皇帝,已经接近午时,应该幽居深宫的天子为什么会在街上?象舆四周垂挂着花纹繁复的帷帘,更有竹藤编制的栏板遮挡,又挂了许多多余的装饰,根本看不清上面的人到底长什么样,离得太远,也听不清说话的声音。
少顷,统领从象舆旁大步而来,抓住沈书的胳膊,将他提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