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都竟完全不比隆平府,开张的铺子不多,还都不是吃的。街上的气味不好闻,已经是五月开头,夜里比白天凉爽,不时有打马经过的蒙古士兵。道路中间空空荡荡,人们已经习惯在屋檐下就地一倒。
沈书牵马避进一个巷子口,他的运气实属不错,直到纪逐鸢出来,也没碰上盘查。所谓盘查,抓奸细事小,借机索取钱财是真。
纪逐鸢牵起缰绳,另一只手握住沈书的手,侧头问他:“走走?”
沈书正好也想看看大都到底是个什么样,他们住的馆驿远离城中心,而这赌坊四周甚是热闹。加上肚子饿了,沈书很想找个地方饱餐一顿。
于是二人沿街随处漫步而行,走了没多久,沈书神色凝重起来。
“没东西吃,都是一样的。”纪逐鸢道,“回去了?”
“再走走。”沈书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屋檐下多半都躺着人,这不比他们曾经走过的那些刚经受过劫掠的州县好到哪去,只是大都的富人多。一边是饿殍遍地,另一边却是朱门大户。高楼酒肆里丝竹管弦绵绵不绝,沈书和纪逐鸢行走在死人堆里,目之所及,遍是毫无光彩的一双双眼睛。
渐渐的,他们行走的方向偏离了主街,两旁门户洒下的灯光微弱起来。寂静的街道旁总是靠坐着人,他们久久不动弹一下,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哪儿的空气都一样难闻,有些街道弥漫着浓重的异域香料气味,这样的街道上往往有雕饰精美的门楹。
“希望这几日都不要下雨。”纪逐鸢道。
“这个夏天最好都不要下大雨,否则……”话到一半,沈书没有再说下去,遥遥望见街道尽头有一簇明亮的火焰。空气热腾腾的,隐约看见火焰上架了一口大锅,锅里翻腾着热气,似乎在煮什么东西。
走近之后,竟有数百人,围聚在正在修整的寺庙前的空地上。
“走走走,谁让你们在这儿煮东西?亵渎神明,赶紧走。”寺内的僧人与打着赤膊的光脚汉拉扯起来。
“这几日都在你寺内做工,饭也没一口吃,借庙里的灶房也不给用。这么夜了,难不成还有谁来进香?”掌勺的壮汉将胸朝前一挺。
僧人畏惧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大铁勺,勺子刚从大锅里拿出来,落在人身上必然要脱一层皮。
那僧人恶狠狠地瞪他,却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跑回寺庙,把门关上。
“这吃的什么?”沈书凑过去往锅里看了一眼。
“哟,谁家的小公子也要来讨饭吃?只怕你一口也吞不下去。滚开!”壮汉手里的大勺一挥,撞在纪逐鸢的剑鞘上,那壮汉脸色不好。
“正好饿了,大哥能不能卖一碗给我?”沈书笑呵呵地说。
“好啊,破钞咱不要,一两白银一碗。”
不等他话音落地,沈书已经递出银子。
那壮汉吃了个瘪,还要再说什么,旁边的人相劝,只好收下银子。围聚的人大多衣衫褴褛,一边从破碗里啜黑乎乎的东西,一边从碗沿抬头打量新来的两个傻子。
“真要喝?”纪逐鸢和沈书一人端了一个破陶碗,纪逐鸢怀疑地皱眉看碗里的东西,漂浮的黑绿色絮状物不知道是什么。
“他们都在吃,吃不死我。”沈书这话恰好被旁边的人听见,有人忍不住笑了,更有人觉得他有趣,出言调侃,“小少爷,咱们这些人什么没吃过?就是观音土也填过肚子,您要是没吃过苦,可别乱来。”
沈书也不是没有分寸,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大家都在吃,应该是可以果腹,而且闻上去有点像鱼虾熬煮的汤羹。
“这叫什么?”沈书尝了一口,汤里没放盐,却有一点淡淡的咸味。
纪逐鸢看沈书喝了,皱眉看碗,正要下嘴时听见旁边的人说话的声音。
“不知道是啥,前年冬天,有人从水潭里凿冰取出,熬成这神仙羹。现在穷人都指着这东西活命,原先还怕掘没了,结果这玩意会长得很,挖多少长多少。大家就给起了个土名儿,叫神仙草。常说是,拜佛拜观音,都不如这一碗神仙羹,神仙羹可以救人性命!”那人侧身凑过来,看了一眼纪逐鸢,不敢再接近,表情却仍是无赖,“嘿嘿,少爷尝一尝,快活赛神仙。”他吸溜了一下嘴边的涎水,低头呼哧呼哧地喝起碗里的“神仙羹”来。
“别喝了。”纪逐鸢低声道。
“还不错。”沈书看着纪逐鸢又喝了一口,使眼色让他也尝一下。
纪逐鸢倒不怕自己吃坏肚子,喝第一口时,神色就变了,低头疑惑地皱眉看汤碗。
“是不错吧?”沈书笑了起来,把一两银子买来的神仙羹喝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神仙草不是指现在所说的神仙草,是文中大都人因为这种东西可以吃还可以活命,起的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