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纪逐鸢在门外廊下站了许久,终于推门进去。
沈书抬眼看到是他,继续做手里的事情。
“写好了?”
“马上。”沈书封好信,用油纸包上,取出小指粗细的私印,落在蜡封上。康里布达一看就会知道这是十分要紧的东西。
“我去送?”
“不,交给暗门。”沈书道。
“你放心?这封信很重要。”
“没有重要到需要你离开我身边。”沈书笑了起来。刘斗说的话引起他的怀疑,他让康里布达派人接触刘斗,是要探探他对方国珍的忠诚,再则是要看刘斗的本事,值不值得引荐。而刘斗白天说,他派人寻访文天祥当年亡命扬州带的几个侠士的后人,有人找上门去。既然刘斗说对不起自己,那就是他改了主意了,不打算投靠朱文忠,而是要投这江湖门派。他所说的这些,恰恰与暗门的渊源不谋而合。回来之后,沈书立刻着手给康里布达写信,需要确认同刘斗接头的人到底是谁。
但刘斗本身不重要,晚上林丕过来吃饭,已经同沈书谈过。方国珍派来的船没有问题,林丕也十分感叹,这方国珍近乎是海上霸王了,他不仅拥有众多艨艟巨舰,船上也装备有少量火器。
“装样子吓唬人罢了,我在军中听过,他那些炮能不能用还不知道。”纪逐鸢把信收在怀里,牵起沈书,把他送回房间,让他先去睡觉。
累了一天,没等到纪逐鸢回来,沈书就已经迷糊起来。再醒过来时天都已经亮了,又是忙得头脚倒悬的一天,核查所有已经打好封角的粮,编号封箱装船。从卯时到天黑,沈书人还在码头上。
“还有多少?”林丕一巴掌拍在沈书的肩头。
沈书头晕目眩地抬头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腕子,以手中的笔指点给他看,源源不断的车子还在往码头上挪动。
“晚上不睡了。”沈书道,“夜长梦多,上了船再睡。”
林丕粗喘了一口气,临时搭建的凉棚外,风吹着绵密的雨丝。
“今夜也弄不完,先去睡觉。”说完林丕不由分说地把沈书从座位上拽起来,冷不防沈书腿都坐麻了,不由自主地朝林丕身上倒。
“大人、大人!”幸好有杂役扶住他两个,否则都要摔在泥地里。
到了车上,沈书一手扶额,靠在窗边,脸色难看。
林丕:“贤弟?”
沈书连忙摆手,拍拍胸脯,又指向喉咙。
林丕倾身过去,将窗帘卷起。
马车开始行进,凉风吹拂在沈书脸上,他这才好点,转过来看林丕,说话声音还有点抖:“没吃饭,饿的。”
林丕哭笑不得:“不是叫人给你送饭了?你哥呢?”
“带兵给你看着粮,免得给人抢了去。”白天沈书和纪逐鸢两人必须分头行动,职司不同。眼下四处不太平,稍有些势力的人家都养着兵。十五万石粮食,跟十五万石白银拉出来亮瞎人眼差不离,这批粮要有什么闪失,问责事小,再要重新筹办又得拖延不知道多久,那得饿死更多人。
“回去就吃。”林丕简直拿沈书没办法,他把屁股挪过去,让沈书靠在自己身上休息。从澉浦码头到林家老宅,马车要走半个多时辰。
车里就沈书和林丕两个人,沈书闭着眼,头晕脑胀,一整天就没歇过,这时脑子都不转了。
“沈书。”林丕低声叫道。
沈书嗯了声。
“我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林丕为难至极,捏了捏沈书的手臂,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窘迫得难以为继。
“这个漕粮。”沈书说。
林丕被打断思路,愣怔片刻,方才反应过来沈书在说什么。
此时沈书已经坐起来,车里昏暗得看不清彼此的脸,落在林丕眼中的,是不时被窗缝漏进来的光照亮的沈书白皙光滑的面庞。林丕莫名地心想:这人年纪到底还很小。
“一回生二回熟,朝廷一旦开始需要江浙行省援京,打通南北运道后,必是年年都需要江南运粮进京。主公归附朝廷后,顶多是向杭州交过些许银课,每年的夏粮秋粮,现在是已经断了的。”
“嗯。杨完者还在的时候,看他的面子。”
沈书笑道:“不是看他的面子,是看他的兵。”
达识帖睦迩联手张士诚扳倒了杨完者,杭州却也失去了苗军的拱卫,达识帖睦迩威势不再,官军落于下风,张士诚自然也不会再对他俯首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