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丕啧啧称奇。
“军中果是人才辈出。”林丕不禁羡慕地看沈书,“何时让你哥给我也派几个人,干完这一票,不知道多少人等在我林家义庄的巷子外头等着半夜给我一记闷棍。
林丕把别人躲灾存的粮刮得差不多了,只不过真正的大富之家,也轮不上他们。到底柿子还是捡软的捏,再怎么征粮,也不见征到周仁的头上去。
“这个均田地,核定人口,周大人的意思,每一处屋舍,对应多少人,有那些口儿,都得查问清楚,家里男丁多少,多大年纪,有无残疾。这都有说头。”林丕将船上女孩送上来的酒壶亲自拿到沈书的面前,坐到沈书的席上,舔了一下嘴皮,注满沈书的酒杯,一面把酒杯给他,一面盯着沈书的眼睛说,“今年到大都的粮食,也就是十五万石,往后每年定是比着这个数儿,再不会多了。春耕下去,没几个月又有新粮,要养咱们的兵。必须摸清楚有多少人可用,要养多少人,再划分田地给各家户去种,种什么,都得归置明白。等今年底,新淮军就起来了。”
“这我听说了,新兵顶什么用?春耕都得下地,完了又是第二季,什么时候练兵?”真想杀敌博取一个翻身机会的人,张士诚起事多年,还不早早投到他的麾下。剩在家里的,要不然是家里的劳力,要不然是惧战畏死,淮军的数量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再要扩充新的军队出来,并不容易。
“年纪够了,身体没大病的,先裹进来,能不能派上用场,练一练就知道了。”林丕没大所谓地说,“到了耕种的季节,兵士都得下地,是不是自家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横竖总少不了这些白丁家里的口粮。比起饿肚子,咱江南的日子,已经是要向天上去求了。前一久北边下来的人说,大都现在每天天不亮,巡防营就要将街上的死人都清出城外,让死人围这么一圈,风水坏了,险些被北边的红巾冲过柳林去。”
沈书喝了一口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人上了战场,离开家,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好胳膊好腿地回家里唤一声爹娘?军队开到哪里,人就到哪里,天南地北,恐怕再见已经是孤坟一座。
晏归符当了兵,回去没了玿林。李恕想成一番大事,也是避祸,再派人回家时,他爹就已经瘫在床上,整个家都散了,还有一个老病的妈在家里服侍丈夫。家里再有妻有子,更是把一家老小的重担,都甩给女人。
何况这不同于戍边,而是造反。
“……也不知道他人上哪里去了,说想托他替我弄点香料。”林丕发觉沈书许久没有答话,拿手在他面前一晃,“贤弟?”
“啊。”沈书打了个哈欠,“这几日晚上下雨声太吵,睡得不好,吃点酒便觉得困。”
“歇会儿在我这船上睡,我让素娘收拾块地方出来。你是不知道,河里的水声,再伴上这小船悠悠地晃,包你能安安稳稳睡上好几个时辰。”打从沈书上次替林丕解决了林家的大患,他恨不能把沈书就当成亲兄弟。再得知沈书也要与他同去嘉兴,更是把家底都交代了,明明是一趟枯燥无聊的差事,俨然变成了邀好友到自家的祖宅里去逛逛。
沈书下午睡得多了,晚上睡不着,装睡装了一会,便被纪逐鸢无情拆穿,按着他做了些使人精力消耗容易入睡的事,迷迷糊糊醒来时,沈书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就听见有人敲门。
他有些分辨不清楚,是敲门声惊醒了他,还是他醒的时候才听见的敲门。
纪逐鸢已经披衣起去开门。
沈书匆匆忙忙把单衣掩上,从帷帐里把头探出去。
“你睡觉。”纪逐鸢手里拿着烛台,朝他嘘声,示意沈书躺下。
“李维昌?”沈书心里头一跳,他最近时时挂在心里的事,就是李维昌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看到李维昌,还睡什么睡?
李维昌站在门上讪笑,朝纪逐鸢挑了一下眉。
等沈书穿好衣服起来,天色已蒙蒙发青,到了沈书平日也该起来打拳的时辰了。他快速洗漱完,匆匆要出去,被纪逐鸢抓住手,扯到面前。
纪逐鸢手指在沈书的耳朵上捏了捏,从侧旁抬起他的头,视线落在沈书脖子上,替他将衣襟整理好。
沈书的耳朵已不觉红了起来,责备地瞪了纪逐鸢一眼。
纪逐鸢:“我可不知道他今天来。”
“脖子本来就不应该……”沈书看到纪逐鸢眼底的笑意,倏然打住话头,“懒得跟你说,快点。”
“等等,你头发没梳好,你看这里。”纪逐鸢的手指飞快在沈书的脖子上闪过。
沈书急着往镜子里看自己头发哪里没梳好,冷不防纪逐鸢在他面颊上偷亲了一下。
纪逐鸢已经一个滑步开门出去,在门外等他,晨曦将纪逐鸢高大挺拔的身影定在窗格上。
沈书连忙跟上去,纪逐鸢先是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快到时自觉松开他。沈书对李维昌没什么好避讳,但纪逐鸢恰到好处的分寸感确实让沈书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