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听闻沈大人病了,特来看望,千户大人既在,可否请千户大人代为转交。”王妸一举一动和农民军中的村妇着实不同,隐隐有大家出身的气质。
“我弟刚吃完药睡下,姑娘好意,我会转达给他。”纪逐鸢不知道想到什么,耳朵突然红了。
王妸不敢与纪逐鸢直视,虽有点遗憾,终究也只是多看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便无奈而去。
纪逐鸢把食盒拿进房中,刚刚出门前才看过沈书,忍不住踱步到了榻畔,看见沈书裹着被子睡得香,便不扰他,低身在沈书额上碰了碰,出门去军营。
这么一天吃了睡睡了吃,到正月初六,沈书在家里闷得都快长毛了,纪逐鸢叫小厮看着他,不让少爷出门。
也不看看家里的钱都是谁拿着。沈书三言两语便哄得赵林晕头转向,林浩得了一钱银子,欣然坐到前面去赶车,一路驱车到了城西。
“少爷,挤不过去了。”林浩从前方打开车门。
沈书打眼一望,只见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少也有几百号人。先沈书便听见外头人声喧哗,不料是这样景况,啧啧称奇,心里暗叹,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甭管你是和籴还是买粮,拿不出钱来,什么都拉倒。
沈书让林浩把车停在巷子外头,从人群中寄过去,看到几张熟面孔。
“李兄。”
“沈主簿,你怎么来了?”当中一个管事的认出沈书,连忙把纸笔交给旁边人,满头大汗地过来抓沈书的袖子,把人带进院子里。
里头也来来往往都是人,钱箱堆在院子里,四围都有重兵。
“王大哥!”沈书不想在这里看见王巍清,顿时一声大叫。
“下来下来。”王巍清略红了脸,做手势让手下该站哪儿站哪儿看管好铜钱。
“你们认识?”带沈书进来的那人是太守府里的胥吏,常同林丕混在一起,脸孔晒得通红,正从缸子里舀水喝。
“我家里的。”沈书笑拍了拍王巍清的肩,“哥我进去了,今晚上回去吃饭?”
“嗯,回。”王巍清话不多,唇角微带着弧度,看着沈书同那姓李的进房里去。
“林大人到库上去了,总得吃过了午饭再来,主簿过来看账?”
“不看账,恰好路过,想着过来找林兄说几句话就走。”沈书略一沉吟,索性便朝眼前这人问了,得知开箱放铜钱之后,许多人也便愿意把粮拿出来了。
“不过什么?”沈书放下茶碗。
“那册子上记下的许多上户,都还没有兑上粮数。”姓李的抄着手,上半身微佝着,现出为难神色,“我听林大人的意思,想到时候派几个兵丁,亲自上门去挨家挨户地买。”
“那不成抢了吗?”
“这也没法子的事,主簿不知道,离十五万石,可还差得远。”那姓李的一拍脑门,像是刚想起来似的问,“大人在这吃午饭?”
“不用管我。”沈书看他坐立难安,叫他去忙自己的,他前脚离开,守在外头的赵林便进来听吩咐。快到用午膳的时候,沈书让赵林到街上去买点吃食,赵林快走时,沈书又叫住他,说:“看看王大哥在不在外头,叫他进来一起吃。”
午饭时沈书和王巍清两个人在屋里头坐着吃了,赵林则被打发到外头,去找林浩分余下的半只烧鸡和一包酱牛肉。王巍清晒黑不少,整个人更壮实了,两边脸堂子都长出肉来了。
沈书跟王巍清说话,得知他们是来看守钱箱的,现在才兑了不足一成。林丕成天着急上火,笑都笑不出来。
“前天下雨,在院子里摔个马趴,脸都是青的。你要没要紧事,别去触他霉头,他家里的狗也死了。”
沈书:“……”
“养了八年,不知道在外头吃了什么,拉着拉着就不行了。周仁叫他这个月就要征足十五万石粮,不然别说做不做官,他林家本来就是一头肥羊。”
“什么意思?林家也填不上啊。”沈书骇了一跳,“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
“你不是生病吗?没叫告诉你。你哥说了,林丕的事让他自己去想办法。”王巍清道,“别操心了,真要动粗,也是哥哥们去,养你的病,外头的事别管。”王巍清还有一个想法,横竖大家都要走了,漕粮的事越是往后拖,就越跟沈书没关系,没必要再往身上揽。
“漕运关乎大都人命,何况,真叫周仁把地皮都刮干净了,也没什么好处。”照朱元璋现在的攻势,必然是先拿下江南,作为后备粮仓,最后北上。一旦对大族富户动手,他们若顺从,将来朱元璋拿到的是空壳,他们若不从,人口会流失不说,更会憎恨造反的乱兵。
那些不想卷入争斗的大家族,在意的不是谁做皇帝,而是谁能保住他们家族的繁盛。往小了说,在自己地盘上抢自己的百姓,也说不过去。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沈书问,“你跟林丕熟?”
“方才同你说话那个李大刀,成天围着林丕打转,他说的。”
“他也是太守府办事的,我见过。”沈书想了想,没有多说,王巍清只有吃个饭的时间,未时便要换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