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黄老九晚上睡不着,本是来找沈书,看到书房灯亮着,当然认为坐在里面的是沈书。结果敲了门,半天没人开门,黄老九是年过六旬的人,耐心有的是,便在那里等,又听见门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更确定了有人。
“我等你等得睡着了,起来穿衣服。”纪逐鸢只以眼角缀的一丝余光看沈书。
看来纪逐鸢是有意等他,只是半路杀出了黄老九。沈书也不是那等使性子的人,既然黄老九在,他便收敛心神,看了一眼桌上的图。
“这是什么?”图上有锯齿状的城墙、弯曲的沟渠、亭台与小山,十一个门洞。沈书心中默数清城门数量,当即反应过来,“大都布防图?”
“离开大都前,老夫久在留守司。”黄老九道,“我闻今岁三月,京城北兵马司谋反,想必兵力会重新分配调整。”
留守司负责宫廷和都城安全,包括皇家建筑修整与设备管理,而黄老九在留守司几乎待了半辈子,沈书早听康里布达说过。只不过,沈书从窗下挪来一盏灯,好把地图照得亮些,放下油灯,沈书也坐了下来,开口道:“去年毛贵几乎攻入大都,这么好的机会,近年恐怕不会再有了。”
“是。察罕帖木儿手握重兵,蒙古皇帝的儿子不安分,上都宫阙付之一炬,似乎北逃短时间内也无法实现了。”
“唔。”沈书想了想,说,“可迁往关陕,孛罗帖木儿镇守雁门关,察罕帖木儿也有不少部众在那附近盘桓。不过若因惧怕敌人迁都,恐怕很难再返回大都。大都递回的线报说,中书左丞相太平坚决反对迁都,李士赡更主张急发精骑挫红巾军锐气。”
纪逐鸢道:“毛贵已死,囤聚腹里的红巾军各部四分五裂,一个赵均用,打了刘福通一个措手不及。毛贵的手下必定会寻机为他报仇,山东就算是废了。将来如果有幸。”纪逐鸢没有再说下去。
三人都知道,朱元璋要想北上,必须在一统江南之后,而江浙强敌环伺,比官军更难对付。除了张士诚,还有徐寿辉、方国珍、陈友定多股强大的农民军,一个张士诚,就在绍兴让胡大海吃了大亏,更不知道何时才能问鼎中原。
待得那时,黄老九从大都带来的布防图,应该早成一张废纸。今夜不过是闲谈,黄老九咳嗽时痰音很重。
沈书忍不住说:“大夫说让老先生静养,这些事情就不要操劳了。”
“徒劳无功,只余下忧心而已。”黄老九心如明镜,摆手道,“老了。”黄老九面有倦色,沈书亲自把人送回去,再回书房时,纪逐鸢还在看桌上的布防图,看见沈书进门,将图收起来。
“留着。”边说,纪逐鸢边把图放进了沈书平日收纳信件的匣子里,那匣子是带锁的,钥匙则一把在沈书手里,一把给纪逐鸢。
“怎么了?”纪逐鸢看见沈书发呆,上前来抱他。
“生老病死,老病比什么都可怕。”沈书道,“我在想等我们老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光景。”
“该是个承平盛世。”纪逐鸢肯定地说。
沈书笑了起来,转过身面对面同纪逐鸢抱在一起。
“无论是不是,只要你陪着我,老病也没什么可怕的。”
“你好好锻炼,就算七老八十也可以健步如飞。”纪逐鸢道。
“你又知道?”
“试试?”纪逐鸢横抱起沈书,将一桌的灯全吹灭。
书房的床榻平日只是歇午觉用的,十分狭窄,稍一翻身就会掉下去。在这逼仄的空间内,一切发生得更加急促和紧密,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天亮时沈书却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纪逐鸢还在睡,阳光已经照到窗上,沈书起来一看果然迟了。
“少爷说在书房叫您,小的没见着人……”史旭也是无奈。
沈书火速吃了早饭,干脆骑马去上课,紧赶慢赶,到书塾外却听见已经有人在讲学。显然是沈书迟了,便将后面的课程向前挪了挪。沈书在门外看了会,去自己房间里休息,刚喝完一盏菊花茶,便有人送来拜帖。
沈书翻开一看,刘斗的动作倒快,昨天刚说要请饭,今天一早便让人把帖子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