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隋是在学堂放课后来的,赵林拎着书盒子跟在两人身后。
沈书让张隋与他并肩而行好说话。
张隋辞让不敢。沈书停下脚步不走了,张隋只好走上来,声音压得极低地边走边说:“都尉早前派去大都的人捎回来消息,似乎是,要让伯颜帖木儿来处理此事。”
暗门布置在隆平的都尉是戴沣,洪修听取沈书的建议,把戴沣派去了大都,专事与宫中联络,明升暗降,成了个在奇皇后及其狗腿太不花跟前谄媚的探子。张隋口中的都尉,已经是康里布达。康里布达信不过洪修,逐步从隆平培植自己的势力,他有胡坊作为靠山,哈麻死后,从脱脱的旧仆手中取得了一大笔钱财,洪修离开暗门多年,再次现身时,他失去了双腿,威信大不如前。如果不是穆玄苍贸然与穆华林翻脸,洪修没有这么容易坐上门主之位。
而支持洪修的几名都尉,从前就与穆玄苍并不和睦,数年中从林凤手中收到不少洪修送的好处。亡命之徒,所求多不过是钱财,各人有各人的算盘。
张隋见沈书出神,以为他没有听过伯颜帖木儿,便朝他说:“此人现在是兵部尚书,看来朝廷是重视这批漕粮的。”
“你去同康里布达说,无事不用走动。”康里布达新官上任,手下必有许多眼睛替洪修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话传进他的耳朵,以康里布达的聪明,应该能明白沈书的意思,是让他现出从前两人走得近只不过是康里布达流落在外,现在得势,便另有打算。
而朝廷已经派兵部尚书前来,后面自己的事儿就不多了,船资怎么算,自有朝廷的人去同方国珍说。
于是这天晚上,沈书便只是请刘斗吃饭,讲些逸闻和宫中传言。
刘斗不料沈书年纪轻轻,居然见多识广,连宫里那蒙古皇帝如何与人修欢喜禅也说得活灵活现,好似亲眼所见。
沈书向来是觉得,只要思无邪,没什么是不能说的。又说起,皇帝想要同高丽皇后修这禅,高丽皇后不肯,传信母族中送了不少贡女,为皇帝张罗招揽京城中的贵妇人,在宫中大行荒淫之事。
“但皇太子要拜国师为先生,奇皇后却千方百计阻止,选出许多大儒与皇太子为伴,教导他治国之理。”沈书喝了一口酒,他今夜学晋人宽衣博带,大片微被汗水浸润的皮肤上因饮酒而泛红。
这些传闻在北方并不稀奇,是大都茶坊酒肆间最寻常的话题。但江南向来是另一个世界,江浙承担了举国十之六七差役赋税,仅地税一项便远超两都。备荒所用囤粮,几乎都是在粮价贱时从江浙和籴。而大都因诸王、公主、驸马、僧道多,所受庇佑也多,投下屡以主人的脸面逃避差役赋税,这便使得富者愈富,穷者愈穷。
刘斗:“如此说来,高丽皇后主政,倒未必坏事了?”
沈书一摆手:“她不过见着酒色腐蚀天子身心,前车之鉴,不愿儿子牵扯其中。至于用儒法治国,千百年间未见大过,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忠孝节义约束世人言行,儒家擅治经,又留下不少典籍,对帝王之道多有启迪,是教导皇太子的不二之选。但说到底奇皇后也好,皇太子也罢,都是蒙古人。崖山之变,殉国者何止十万,都是汉人……不说这些让人伤心的旧事,哥哥们吃好,喝好,小弟这一肚子汤水,要去解决一下。”
众人看沈书文质彬彬,突然听说他要离席去解手,便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沈书不很在意,踉跄着走出院门,小厮正要来扶时,他直起身,哪有半点吃醉酒的样子。
“我哥回来了吗?”沈书朝书房走,问前面提灯的史旭。
“就是大少爷回来了。”
方才沈书还在酒席上胡言乱语,抬头看到史旭在人群外使眼色,才说要解手好开溜。
纪逐鸢已经换下武袍,披着一身大袍子,一看脚和小腿都光着,沈书险些一腔鼻血喷出来,连忙捏了捏鼻子,从史旭手里把灯笼拿过来,挥手让他到外面去等。
“还没把人打发走?”纪逐鸢不耐烦地说,旁边放了一卷书,显然是沈书进来前他在看的。
“我不是想也许北上的时候还得同行,再说多结交朋友,总比多惹仇敌的好。”
纪逐鸢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沈书把他的袍角提起来,朝里头一瞥,不禁打趣道:“这算什么?色|诱我?我可不吃这套。”
纪逐鸢就势扣住沈书的腰,把他抱在身前,侧低下头亲了下他的耳朵,语意带着戏谑:“不吃?”
“不吃。”沈书一本正经道,“让刘斗他们吃饱了,过几天宰起来免得心生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