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一样,”扬随也上前来,走在时欢身边,接过话来,“来的这几个人里,就我们两个考景行。”
周箨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又重新落回时欢脸上:“不考虑首大么?”
时欢笑着耸了耸肩:“首大当然好啦,但是我听说陈岱孙先生在景行经济学系,我想做他的学生。”
-
首都的盛夏一派蛙语蝉鸣,哪怕是夜晚也毫无停歇之意。旅店老板送了两盏煤油灯过来,少男少女凑在一张大木桌旁伏案苦读。
时欢做完翻译练习,转过脸去看周箨。他正替林鹤原看数学题目。
为了把亮光给他们这些要备考的学生温习,周箨坐在很暗的地方,戴上了他平时不常戴的黑框眼镜。
白皙清隽的脸庞,沉静的眼睛,薄薄的唇,她托腮偷看他半晌也不觉得腻,直到他放下那张演算纸,对林鹤原说:“没什么问题,以你的水平,考首大数学系十拿九稳。”
时欢连忙收回目光,却还是被他发觉。
周箨像学堂里的老师一样眼神严厉地看向她,“审问”道:“题目做完了么?”
时欢笑呵呵地扬了扬手中的纸:“做完啦。”
是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翻译成白话文,不难,花些时间就能做出来。
他又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纸笔,站起身来向门外走,时欢心领神会地跟了上去。
“你来首都读书这件事,叔叔阿姨同意么?”
旅店的院中,老树摇曳的枝叶投下婆娑斑驳的影子,一阵微风拂乱树叶,沙沙作响。
学生们很节俭,此行来选了简朴的旅馆下榻,与做苦力的脚夫住隔壁。老板端着茶壶出去同脚夫闲话,隔着院墙能听到隐约的京腔,和听不太懂的外地口音。
时欢背着双手:“他们支持我做我想做的事。”
周箨垂下眼睑看着她的脸庞,片刻后才道:“首都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太平,政府和军方都在做准备。一旦爆发战争,景行和首大都是靶子。我听说,梅校长已经在秘密安排人把景行的一部分珍贵资料装箱封存运去南方了。”
时欢定定地看着他:“可是,周箨哥哥,你不是也还留在这里吗?”
少年语滞。
时欢摇了摇头:“假如要爆发战争,便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作为华国人,逃到哪里也是躲不掉的。天城早就有了日租界,日本还在海光寺驻军,我们也早就不怕了。更何况,这个时候也不该躲。我们都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新青年,要发展新科学新文化才能让积弊积弱的华国站起来,我们才是救国救亡的中坚力量。所有人决定来首都之前,都对这些心知肚明。周箨哥哥,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一时无言,周箨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心知她既如此说,他再劝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半晌,唇边无奈地浮起浅浅的笑意。
“只是首大在城内,景行在城外。你要考景行,恐怕我会照拂不及。”
“我都十八岁了,哪里还用像小孩子那样照拂?”时欢扯着他的衣袖,“之前和大家在一起,没找到机会同你说,妈妈去年替你做了一身袍子,但是你一直没回天城去,所以她托我这次带来给你。希望你没有比上次回去时长高太多。”
她拉着他走向自己的房间,从箱子里捧出一身布料厚实针脚缜密的白袍。
“我觉得这白太单调了,所以自作主张替你在襟上绣了修竹。只不过,我的绣工你也是知道的……你试试看,很丑的话我替你拆掉,我带了针线剪刀来。”
周箨接过衣裳抱在怀里,低低道:“不用拆,我觉得很好。”
-
八月,景行和首大两校公布录取结果,同来首都的几名同学名字都赫然在榜。
彼时战火尚未波及首都,但城外驻扎的日军演练时的冷枪和呼号声已经悄然渗入首都上空躁动不安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