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钦辞视线紧紧锁着她。
两人靠得极近,宁扶疏看见他如夜似海的深眸中清晰倒映着自己,身影占满他如旋涡能吞噬日月的瞳孔。
短暂的错愕后,宁扶疏很快平静下来,并不意外顾钦辞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你来啦,先放开本宫。”
顾钦辞凭借绝对的身高优势俯视她,自觉忽略掉后半句话,只回应前一半:“臣来了,殿下抓住臣了。”
宁扶疏隐约察觉眼前人和往常不太一样,并没往心上去,这晌时辰不算太晚:“正好,咱们先谈正事。”
她动了动被顾钦辞反剪扣在脑后的手腕,示意他松开。这个姿势举得手臂泛酸不说,且像极刑部大牢里,被麻绳与铁链扣押而接受审讯的囚徒,平添屈辱。
顾钦辞倒希望宁扶疏是他的囚犯,缩在他铸就的牢笼里,再不能招蜂引蝶,朝三暮四。
他手中力道加重不减反增,用强硬的禁锢压制住宁扶疏下意识的挣动,喉咙压出一声轻缓低笑:“不急。”
“殿下不如先谈谈,想让臣坐在您腿上弹什么曲子?”
宁扶疏愣了一瞬,突然朱唇紧抿成直线。
虽然明知道当着本人的面笑出来不太合适,但一想到顾钦辞高出自己半个头的颀长身躯跨坐在她腿上,再顶着那张冷肃硬朗的脸,像小郎君般环抱琴弦,敛睫娇羞奏出音节。那诡异的画面,宁扶疏实在绷不住:
“噗嗤——”
而漏出笑音的不止她一人,自顾钦辞进屋后便畏缩脖颈,规矩站成一排的小倌儿们约莫同样幻想到了相似的场景,深深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耸动,憋笑憋得辛苦。
顾钦辞斜眼冷冷扫过去,鸦羽般的眼睫给本就深不见底的眼眸又覆上一层阴鸷,如夜行猎杀的苍鹰。
慑得少年们腿根发软,牙齿咬住嘴唇,不敢笑,也一动不敢动。
顾钦辞眉眼间结了冰的狠戾却在瞬间融化开来,饶有兴致道:“笑啊,怎么不笑了?”
小倌儿们几乎同步地打了个寒颤。
按理说,出入朝暮阁的皆是达官显贵。人一旦踩在旁人头骨上,拿自己当回事儿,脾性喜怒不定便成了常态。他们从前见过太多借题发挥,骤然大发雷霆的,卑贱之身别说被申斥骂几句,就算挨上几顿打也正常。除了受着,别无其他选择,久而久之,早已经习惯了。
可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个人,像眼前这位熙平侯一样,浑身笼罩着寒霜阴冷进门,没破口大骂难听狠话,也没怒火中烧摔砸物什,甚至总共没说两句话,却足以叫人感到害怕。
从骨髓到血液,从内到外,发自心底最深处的惊恐悚然。
宁扶疏看着方才频频大胆招惹她的小倌儿,如今面对着顾钦辞,怂得连呼吸都不敢重,就差吓跪了,纵情玩乐的兴致倏尔散了个干净:“你何必吓唬他们,不想见,赶出去便是。”
“殿下心疼了?”顾钦辞抬眼,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觉得没必要而已。”宁扶疏淡淡叹了口气,“他们不过出来谋生混口饭吃,侯爷若计较,就太降身份了。”
闻言,顾钦辞突然不带情绪地笑出了声。
劝他别计较,何尝不是让他别吓坏这些小郎君,果然还是心疼呐。
“如果臣非要计较呢?”他态度蛮狠,扯着宁扶疏细腕将人抵在身后的桌沿。滚烫指腹顺着她手臂皮肤一寸寸向下滑,如豺狼伸出舌头舔舐猎物,耳廓响起低哑质问:“他们碰过殿下哪里?”
“……这儿?……或者是这儿?”
“……还是这里?”
因生了薄茧而稍显粗粝的手指游移过她的肩窝、侧脸,眼见还要继续抚上她的唇。
宁扶疏在他碰到自己嘴角的刹那,用上指甲微掐总算制住了他的动作,杏眸染上三分愠怒,语气也忍无可忍地带上些许不耐:“顾钦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被直呼其名的人恍若未闻,兀自续续说着:“他们用哪只手碰的殿下,臣把那只手砍了送给您,好不好?”
其中一位胆儿最小的少年顿时腿软得跌倒在地,却又不敢坐,连忙换作跪姿叩首,嗓音颤抖:“侯爷饶命。”
顾钦辞当即转过了身,蹲到他面前,单手执杨子规相赠的那把金漆玉骨折扇点在少年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来:“怎么,是你碰的殿下?”
少年下颚被冰凉扇骨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连连摇头,冷汗如雨浸湿后背。
顾钦辞凌厉如刀的目光似要将他每一寸皮肤都割开,左瞧右看,这张敷了厚厚脂粉的脸也就勉强算普通容貌,卸了妆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和自己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真想不通宁扶疏究竟看中了他哪一点。
“叫什么名字?”顾钦辞问道。
少年小声回话:“贱奴尘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