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顾钦辞下垂的手臂微微颤抖着,玄色锦衣被他握拳攥出褶皱,那捏得青筋暴起的拳头似蕴藏着无穷力量,蓄势待发,一拳下去能将凶猛威严的公狮石像砸得粉粹。
能使他怒发冲冠的事,无非那一件。再结合顾钦辞冷冽吐出薄唇的话,宁扶疏猜到个大概。
她也有火气,窜上丹田。
骤然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诋毁,换谁都做不到保持和颜悦色。但军机要务当前,她拎得清大局为重,需抓紧时间速速进宫,没空陪这人胡闹。
“本宫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齿?”宁扶疏直接扯出揣在广袖内的军报,重重甩到顾钦辞脸上,“你自己看!”
音落,转头登上侍卫备好的厌翟车。
连轿凳都没用,差点踩到裙摆摔跤。
车轱辘滚动扬起一阵尘土,和军报一齐糊了顾钦辞满脸。他控制在爆发边缘的滔滔火气无端荡散一半,抬手抓下信笺,粗略浏览而过。
胸腔剧烈的起伏慢慢平复。
信上所书——
多年来一直在邯州与父亲交锋的朔罗国突然派兵东进,在清州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奇袭摸掉了一座边境城池。
清州主力兵将都驻在临海抵御月蠡海盗,相反内陆则兵力稍薄,此番顾钧鸿当机立断,与数名大将领三万兵马支援正在被朔罗兵进犯的城池。
孰料,天有不测,路遇埋伏。将军战死,主帅顾钧鸿生死不明。
信笺右下角盖有清州军印,殷红灼眼。
顾钦辞抬头望向前方华丽车驾越驶越远,渺小只剩一点棕色,转瞬就要消失在视野。他想也没想,拔腿追去。
刚跑两步,却又觉得自己太慢了。马车是往宫门方向走的,从乌衣巷到皇宫总共没多远路程,等他赶上,仪驾只怕已经过了宫门。
恰巧公主府侍卫牵着一匹马走出偏门,顾钦辞眸光霎亮,丢了俩金锭子,愣是蛮横将马占为己用,夹紧马腹飞奔追驰。
喧嚣熙攘云烟过,皆不入目,不入耳。他不敢回想自己刚才对宁扶疏吼了些什么。
功高震主是小皇帝梗在心口的一根刺,兔死狗烹是顾钦辞亲身经历的一道坎。他实在没法控制住自己不顾虑,不多留份心眼揣摩,长公主口中的兄长出事儿,是不是朝廷对外编织听似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不是宁扶疏口口声声答应放他回泽州,实则却在背地里恻恻留了一手,明谋暗算伎俩,将扣押金陵城的“顾家人质”由他变成兄长。
以一换一。
终究是对顾家兵权在握不放心。
可他现在揣测错了。
他又像一年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给长公主定罪,懊恼仄眉。
平稳前行的厌翟车蓦地震颤了一下,骏马受惊长啸,驾车侍卫赶忙拉扯马缰绳。宁扶疏身体因惯性骤然前倾,手掌支撑着檀木小案才勉强没摔倒,再抬眸,眸底映入一片阴影。
“你又来做什么。”宁扶疏拂动衣袖,端坐回原处,微沉嘴角道出的声调淡淡,“劫持皇家车马是重罪。”
“殿下……”顾钦辞张了张嘴,喉头倏尔有些哽涩。半晌,他启唇:“臣,误会殿下了。”
低低嗓音被踏踏马蹄声盖住。
宁扶疏与他面对面,得幸听见了。但她眉目漠然,无动于衷,假装没听见。
方才坐进马车里,她就冷静下来了,微抿一口茶薄怒平息。顾钦辞误解她,也算情有可原,毕竟常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之间这桩姻亲,便是咬在顾钦辞心脏的蛇。
她不该生气的,因为没必要。她的目标很明确,降低顾钦辞怒气值,保住性命,就足够了。
既然这人怒气值没增,那她可以甩军报让他长长眼睛和脑子,但自己的身体,气坏划不来。
只是宁扶疏原本私以为,昨日栖霞山一行,他们共患难过,顾钦辞待她属实不错。除了嘴巴欠些,大体算得上一个郎君给足娘子的关怀照顾,反而不太像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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