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流水宴。
顾钦辞暗暗决定不会去,宁扶疏也确实没给熙平侯府递请柬。
无他,只因这宴席意义略微特殊,顾钦辞倘若去了,不合适。
五日前,宁扶疏的皇姑姑沁阳大长公主回到金陵。她此番游历山川河流不仅搜罗了各州郡的俊美郎君,还将表侄女静姝郡主带离了夫婿家,霸气给男方留下一纸休书。
若在早两年,静姝郡主也算是貌美名动金陵的大家闺秀之一,是世家贵公子踏破府宅门槛,倾心求娶的对象。
可谁都没想到,尊贵郡主竟瞧上了一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
及笄少女情窦初开,被恋爱甜蜜冲昏头脑,不顾家中父母反对,跟著书生私奔。
好在那书生争气,考中进士及第,外放地州为官,静姝郡主便壮着胆子向皇帝求了赐婚圣旨,下嫁寒门。
故事到这里,本该是一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奈何晴天会下雨,走路会摔跤,佳话也常常陡生变故。
男人嘴上说的深情最信不得,昔日书生成了七品县令,坐镇天高皇帝远的县城,谁也管不到他。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逐渐暴露,开始背着静姝郡主逛青楼,养外室,甚至宠妾灭妻。
静姝郡主少时很长一段时间都养在沁阳姑姑身边,多少学了些大长公主的恣意刚烈,察觉夫君变心,她当即执笔蘸墨,写下休书,甩到臭男人脸上。只留一句恩断义绝,策马回京。
后在半途偶遇沁阳大长公主,静姝郡主放言此生不入爱河,她要学沁阳表姑和朝歌表姐豢养面首,戏耍情爱。
是以,今日这场流水宴,邀请了诸多相貌俊俏且未曾娶妻的小郎君,只等静姝郡主从他们当中挑选合眼缘的。
马车悠悠驶出皇城,郊外栖霞山因秋枫彤红胜火而负盛名,每逢秋日层林尽染,成了金陵贵人设宴的首选地。
宁扶疏今晨梳妆打扮花得时间略久,这晌日头渐上中天,已经晚过赴宴的时辰,车夫驱马动作不由得急了些。马车匆匆行过蜿蜒平坦的青石板路,接下来需得穿过一条林间小径。
车厢内,宁扶疏正闲适品着花茶,突然,马车猛地歪斜向侧边,惊得温热茶水剧烈晃动,泼洒到她皮肤上。同一个瞬间,马车停滞,不再前行。
“怎么回事?”宁扶疏搁下茶盏,用绢帕擦净手上茶渍与茶末。
“殿下,咱们的车轮不小心陷进了泥潭里,暂时走不了了。”驾车侍卫在外道,“辛苦殿下先下车等一会儿,属下这就动手尝试把车推出来。”
前两日连夜降雨,山间土壤松软潮湿,承不住华贵马车的重量。
宁扶疏只得站在相对干燥结实的土地上,琳絮为她提着曳地长裙,避免衣摆沾染泥污。期间,她抬头看了眼穿透树叶缝隙的斑驳日光。
晌午了,肚子响起了空城计。
眼见四名侍卫大汗淋漓,深陷泥地的车轮却毫无反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继续走。
宁扶疏情绪稍显低落,好饿……
她咽了咽口水,吩咐:“琅云,你回车里去一趟,把小案上那盘藕粉桂花糖糕拿来。”
“是。”琅云半踮起脚尖,踩碎步小跑。
倒也奇怪,宁扶疏没听见她的脚步声,反而捕捉到马蹄踏踏传入耳中,由远及近,愈来愈明显。
她不禁寻声转头——
满目橙红中出现了一个黑点,而后逐渐变大,变得依稀能看清马背上玄色衣衫的男子手握缰绳,策马狂奔。他身后红枫漫山遍野,风吹落霞红一片,似灼灼火焰坠入他广袖俊逸,如同一幅浑然天成的美画。
骏马在靠近宁扶疏时缓了速度。
她仰望坐在高头大马上那背脊挺直的人:“侯爷怎么在此?”
顾钦辞驰骋一路,鬓发微乱,平添率性。
他道:“自然是登山辞青,赏枫秋游。”
“殿下又怎会在此?”
“本宫……”宁扶疏顿了顿,琢磨着该怎么委婉措辞,才能显得帮静姝郡主择选面首这句话听起来比较正经。
她霓裳华丽,被顾钦辞平淡目光盯着,最终只憋出两个字:“赴宴。”
顾钦辞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却也懒得探究,随意点了点头后兀自双腿夹紧马肚,结束这截看似聊了几句但其实什么都没聊明白的寒暄:“那便愿殿下与友人乐得其所,臣先行一步。”
宁扶疏客气回说:“侯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