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钦辞来得猝不及防,走得干脆利落。
打扰二字混入潇潇雨声听不真切,玄色身影融入沉沉夜色更看不真切。
他锦衣墨发早已湿透,粘在皮肤上却毫无知觉,只是胡乱抹了把脸,兀自冷冷哼声。
……顾钦辞呐顾钦辞,你真是够多管闲事的。
一个多时辰前,他从杨子规口中听完那桩宫闱秘事,并没有即刻出宫回府,而是相反扭头去了内廷太医署。
顾钦辞不算精通歧黄之术,但最基本的药理常识是行军打仗该具有的必备技能。他知道,宁扶疏当年为救宁常雁服下的毒药,多半是至阴至寒之物。
而寒性入骨致使每逢阴雨天便关节疼痛,此症状和另一种世间常见的病痛极其相似,风湿。
顾钦辞太熟悉这种病了。
北地寒凉,他们常年驻守边陲的人身上到处是战场刀光剑影留下的疤痕,伤筋动骨已属家常便饭,寒气便盯准那些伤处,趁虚而入,成了扎根骨头缝里的风湿病。
再加上将士们日日需要巡防值守,不论冰霜雨雪艳阳天,无可偷懒懈怠。往往站在雨雪中被淋上三四个时辰,病痛缠身挡都挡不住。
顾钦辞得益于身体硬朗,两军交战又基本只有他打别人的份儿,没怎么受过伤,倒是运气好没患风湿痛。但他的嫡亲兄长却恰恰相反,一双腿大多数时候都坐在轮椅上,疼得动不了。
是以,他早照顾兄长照顾出了经验,知道用什么法子、吃什么草药才最能缓解病痛,便依照熟记脑海中的药方和配比去太医署抓了药材。
本想支使小太监煎好药送去昭阳宫即可,但顾钦辞倏尔想起宁扶疏那副矜贵娇气的样子。
药汁苦涩且味儿冲,她该不会喝不下口吧。
于是他半路折返回太医署,边用白瓷钵捣碎草药边进行小火加热,稍冷却后和入上等蜂蜜,搅拌混合,揉搓枣核大小的圆丸子形状,便于吞咽。
顾钦辞自己尝了一粒,入口有蜜糖香甜掩盖药味苦重,觉得应当没有问题了,连忙赶往昭阳宫。
他以为宁扶疏的四肢关节还疼着,度秒如年。
可结果呢,他看到了什么?
纵情歌舞,美男环绕,和其中一位小郎君眉目传情。哪有半点身负病痛的样子,哪里需要他配置的治病药丸。
顾钦辞透过门窗剪影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莫名翻涌的脾气,重重推开殿门。
不速之客骤然闯入,歌舞升平变成四下寂静,与宁扶疏面对面相望着,他理应说些什么。可话音在喉间几度辗转,顾钦辞才惊觉自己闯进来是要做甚。
给宁扶疏送药?
人都能暧昧调戏小郎君了,需要个屁的药。
谴责她不检点?
本就是君王制衡权臣的姻亲,是做给外人看的表面夫妻,宁扶疏玩得再浪荡再荒唐又如何。只要不损害到他顾家利益与颜面,就都和顾钦辞无关。
他是这声色犬马中最多余的那个。
雨势渐渐大了,顾钦辞脚下步伐愈快。他没乘那辆长公主礼制的厌翟车,独自一人孤零零的,穿过苍茫不见五指的夜色,走出宫门,走进小巷。
手中装着药丸的药盒早已被雨水打湿,他手掌用力,任由雕花木盒尖锐棱角扎入掌心。
冷哼飘散风雨中,顾钦辞暗自在心里唾弃自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要是再吃饱了撑的关心宁扶疏,顾钦辞三个字就倒过来写,再让他遭受五雷轰顶。
“轰隆隆——”一阵惊天骇地的巨响蓦然在头顶炸开,震得人耳朵隐隐作痛,伴随着紫电青光划破苍穹。
顾钦辞:“……”
巧合,这一定只是巧合。
何况,他也没关心宁扶疏。
之所以半路折返去太医署,只是借此找个去昭阳宫的正当理由罢了。只是想回去看看,宁扶疏被病痛折磨成了什么惨样,好供自己冷眼欣赏,仅此而已。
顾钦辞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信手将已经没用了的药盒随意丢到路边。
谁爱要谁要,反正他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