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行宫里熙熙攘攘,大族长老们从南海国各地赶来,有些七八十岁的老人,还记得沈公当年到来时的场景,那时南海之地就是几个土邦,沈公带来了中原的文明秩序,因地制宜安排南海国官制,与南海国约定贸易往来,也让他们这几个数百年采茶养桑、织布采珠的家族一夜崛起。
对此,他们感念万分,还未报答沈公之恩,便听闻他在大周病逝的消息,未免遗憾,如今,却听说他的孙女到来,都兴奋至极。
桃枝一晚上被几个老掉牙的,穿着又旧又皱巴巴的中原礼服的老头子,眼泪哗哗地握着她的手,忆起当年,和沈公一起在南海四境拓荒的场景,六七十岁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令人动容。
桃枝也眼泪汪汪的,她看向身后的沈家商队,裴庆和詹陆,他们耸肩表示语言不通,也没法替他解围。
好容易寒暄过了,桃枝正要落座,安胡却忽然招手,拍拍自己王座之侧的软垫,“沈姑娘,来,坐到这儿来。”
桃枝推拒:“王上,我是客人,坐在王座,于理不合。”
安胡却像喝多了,竟走下来拉扯她的手,“怕什么,来吧,老臣们都看着呢,别害羞。”
身后的裴庆已经伸手按剑,桃枝甩了安胡的手,清冷道:“安胡王上这还没喝酒呢,怎么就醉成了这副模样”
她目光里的嘲弄太过明显,安胡颇有些下不来台,只继续去握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沈姑娘,抱歉,这么多老家伙看着,给我个面子。”
他下一瞬便僵住了,因为少女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看着他,就像看一团垃圾,嫌弃几乎溢于言表,她稍稍转身,薄如蝉翼的中原布料又从他手里溜走了。
桃枝抬眼平视着安胡,一字一顿道:“王上,请你自重,这种拉扯姑娘袖子的行为,在中原称得上冒犯,若是姑娘不愿,按律,是要打三十板子的。”
桃枝的南海国语言还不算熟练,每句话的尾音断得很奇怪,却自有一种清冷的媚态,既像毫不留情地拒绝,又像在那拒绝里,留了把小勾子,偷偷挠着你的心,安胡被她高贵端华的神情摄住,却在她娇美的美容,含情的眼睛里,觉得她只是小女孩在害羞和撒娇。
他本来是打算拉拢这位沈姑娘,却不知怎的,撞见她下午起床的模样,又是一阵心旌摇晃,更起了邪念,所幸把这沈家的姑娘纳为妃子,中原财路可重新开通,他在这些老东西面前,也能站稳脚跟。
他没想过她会不愿意,更上去要搂她肩膀,肩上忽然一痛,他还未反应过来,鲜血喷涌,她眼里没有半点震惊,使力把匕首往更深处扎去。
桃枝在安胡伸手捏她脖子之前旋身退开,安胡的几个侍卫拔剑围上来,沈家的侍卫也兵戎相对。几个族长都被吓到,家丁为他们顺气喂药,各家的侍卫游移不定,也先拔刀再说,行宫内顿时乱成一团。
桃枝环视一周,觉得这场景极有趣,安胡的侍卫叫嚣着要杀了他,安胡也咬牙切齿,捂着肩膀,鲜血不断涌出,随时要过来掐死他。裴庆握着剑柄,只等她一声令下,随时开打,而宫殿的角落里,漱亚公主的两个侍卫,荣楠和芠勇藏在柱子后,颇为担忧地看着她,又像在质问这是什么情况。
她如过无人之境,走向荣楠和芠勇藏身的柱子,各种侍卫明晃晃的刀剑亮着,见她过来,却自动让开,他们真的没见过这走向,怎么会有小姑娘,被武器包围了还这样淡定,安胡也没发话,他们拿不准是否要动手。
倚在柱子前,她娇俏一笑,就像满室莲花开放,送来徐徐清香,在场之人都看痴了,安胡的横眉竖目也逐渐平静下来,呆呆地看着她。
她一脚抵着身后柱子,笑着对安胡伸手,高傲道:“王上,你知不知道,中原女子,都是要哄的。不能强取豪夺,要很有耐心,要匍匐在我的脚下,求我伸手,我才能接受你的请求。”
她的媚态尽情发散着,安胡眼里发出精光,拔掉肩上匕首,狠狠扔在地上,邪狞地笑着,一步步朝她走过去,盯着她,就像盯着一只懵懂无知,还妄图诱惑猎人的猎物。
灼热的大手沾着血迹,握上桃枝的肩膀,她瞟了一眼,再看向生气过后须发都飘蓬起来的安胡,大黑眼珠子溜溜转着,她伸手,顺着安胡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手指划过肩上样式繁复的麻布,咬唇笑得狡黠,手指在他肩膀的伤口附近转圈,沾染了不少血,她抹到唇上。
安胡喉头滚出一声嘶吼,这样一个小妖精,虽然她还没完全张开,脸颊的婴儿肥白嫩可爱,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但这举手投足,分明就是勾人心魄的小妖精,他迫不及待展开双臂要拥她入怀。
众人只看到安胡急色地抱住沈姑娘,却忽略了他身子的忽然僵直,半晌,他们便看到他身子往后直直倒下,侧腹开了个大口子,沈姑娘浑身都是血,手中握着沾满血迹的长剑,睁着圆圆的眸子,让人联想到一场杀戮里最无辜的小动物,从温暖的窝里被抱出来,颜色浅淡睫毛都沾着血星子,而非凶残的猎手,看准时机,把敌人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