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郎君谨慎地停在屏风外,恭敬道:“大公子,我回来了。”
“……进来。”袁谭的声音乍一听很平静,但尾音暴露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压抑。
“是。”郭小郎君迈着小碎步绕过屏风,差点儿踩到什么东西,失礼地跌倒。他稳住摇晃的身形,弯腰把那个埋伏他的小东西捡起来,发现是一只白玉雕刻的酒壶。
袁谭最近比较喜欢的那只,经常用它装酒,拎在手里把玩。
郭小郎君抬起头,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他的瞳孔微微一闪。
原本华贵整洁的内间此刻乱七八糟,简直像飓风过境,或者遭了窃贼。
地毯上散落着酒杯、瓜果点心和竹简,屏风旁的连枝宫灯断成两截,流淌着光辉的蚕丝被撕裂成数块,有的挂在床头,有的盖住了凭几,有的委顿在地,形如抹布。
袁谭以一个对他来说非常不雅观的、双腿叉开的姿势坐在榻上,脚踩着地毯,脑袋垂下,两条手臂分别搭着膝盖,左手抓一只竹简,右手拎一把出鞘的剑。
身着锦缎、弱质纤纤的婢女跪倒在袁谭脚下,她满脸惊惶,哀哀落泪,不敢哭得很大声。
“可是婢子愚鲁,惹得大公子生气了?”郭小郎君试探地说,“您不喜欢她,再换一位便是。”
婢子眼里的惊恐之色愈发浓郁。
袁谭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将竹简扔给郭小郎君,声音沙哑地说:“你伯父送来的。”
郭小郎君接住竹简,目光快速扫过,看到了不久前才从郭嘉那儿听到的消息。
只不过郭嘉的说辞是“传言”,而郭图的信则明确表示袁绍已经将袁谭过继给袁基了,从此之后袁谭就是袁绍礼法上的侄子,而非儿子。
“……你似乎并不惊讶。”袁谭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冷冷注视着郭小郎君,像饿极的狼锁定猎物。
郭小郎君被看得心里一惊,定定神,愈发恭敬:“大公子容禀。”
袁谭动了动手腕,缓缓举起剑,雪亮的剑刃上锋芒流转。他慢条斯理地说:“讲。”
路上编的瞎话全被抛去了脑后,郭小郎君老老实实地将进入吕昭营寨后发生的一切事,从头到尾讲了个清楚。
袁谭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他猛地站起,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踢到了旁边婢女的肩膀。
那一脚应该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婢女被踢得面色发白,泪花连连,但她完全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将痛苦的呜咽声吞进了肚子里。
郭小郎君不忍地转开视线。
“滚。”袁谭恨恨道。
“多谢大公子!”婢女如蒙大赦,飞快地爬起来,踉跄着倒退离开。
“袁尚……袁尚!”袁谭的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怎么敢,他竟然敢!他该死!”
“哐当”一声闷响,剑被袁谭用力扔了出去,扎在床榻上,尾端剧烈地摇晃着。
“我得回去,”袁谭摇摇晃晃地走向床榻,抓起挂在架子上的外袍披在肩上,“再不回去,冀州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大公子!”郭小郎君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双手交握行了一个大礼,“事已至此,还请您务必三思啊!”
回去做什么?冲到袁公面前质问他为什么不要您这个儿子了吗?
“那你说怎么办?”袁谭奋力推开郭小郎君,踉跄着走了几步,眼神茫然中透着惊惶,“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袁尚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吗!”
“……您还有青州。”郭小郎君迅速回想起郭图信中所写的内容,用伯父提供的思路劝道,“这儿是您亲手打下来的地盘,它只属于您。”
阳光穿过半开的窗户,落在袁谭身上,只照亮了他一半的身体。阴影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郭小郎君,目光几度变幻,最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为什么同样是父亲的孩子,差别会这么大?我到底哪里不如袁尚?父亲从头到尾,可曾对我有过一丝关爱?
数不清的念头在袁谭的脑子里盘旋,嫉妒层层叠加,粹成刻骨的毒。
“你说得对。”袁谭轻声道,“我不能走,不能将这里再让给别人……”
“这是只属于我的、只忠于我的……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