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
“你小子听懂了吗?”
“听懂了,怎么了?”公孙策耸了耸肩。
严契举起酒葫芦,盯了片刻,狂笑道:“那你他妈还敢这个态度?知道老子厉害没有!什么时候老子不乐意玩了想闭眼了,你们的世界就他妈完蛋了!!”
公孙策站累了,索性搓了个摇椅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头。
“真的,严契,我不想教训你,我没资格教训你。”他说,“但你都20多了哥们,别跟个小屁孩似的行吗?”
“滚你妈的蛋!”
摇椅忽然间消失了,公孙策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也不生气,将双手一枕腿一翘,就这么在地上躺了下来。
“我一直觉得你很会控制情绪的,少见你发这么大脾气。是因为战争吗?”
“战争?”严契冷笑,“知道老子这眼睛怎么没得吗?”
“洗耳恭听。”
“我出生是在景平十六年,153年前。全国灾荒,纷争四起。人吃不饱饭就要闹事,种不出粮食就要去抢。处处都是土匪,朝廷就要派兵去剿,可朝廷也穷得发不出军饷,那些打了仗的兵又吃什么饱肚?”
“所以这匪越剿越多,从我出生那年断断续续打了六年多,没见平息。”严契喝了口酒,“一开始是抓壮丁,再往后是征粮饷,到了最后连装都他妈不装了,直接过来抢吃食。老子不想给,刀子就过来了,一刀子抹过去眼珠子裂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严契摸着蒙眼的布条,指尖微微颤动着,像那些没有力量的盲人一样。
“可我就那一口吃的。他们有饭吃了,我吃什么?”他问公孙策,“我吃什么?!”
他一把抓紧了布条,手背上鼓起道道青筋,那张斯文的脸被怒火与怨仇占据,狰狞得像只恶鬼。他疯狂地嘶吼着,吼声仿若许久前孩童的哭泣。
“没了!被抢了!什么都没有了!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抢回来。”公孙策说。
严契猛得转头,用那不存在的视线盯着他。
“不够!我还得报这眼睛的仇!所以我想法子跟上了他们,我找到了他们的军营。全是兵痞流氓,全是泼皮无赖。我一把火烧了整个营地,拿着刀守在唯一的出口前,我把那帮混账东西统统宰了,一个不留!!”
公孙策想象着一百多年前的那场大火,烈火侵蚀着长草几乎能将天空点着,作恶多端的流寇们在火中痛苦地打滚,想要逃脱火海的往往会被烟尘阻塞气管,跪在地上不出声地哀嚎。盲眼的少年站在那片地狱的远方,靠他敏锐的听觉捕捉着每一声悲鸣,如恶鬼般疯狂地笑。
“很厉害。”公孙策说,“换我我也这么做。”
“然后老子就进了洞天福地。梵定界瞧我太厉害了,容不得我!”严契大笑,“我恨啊,公孙小子。我严契最恨就是他妈的流寇贼匪,我最恨的就是民不聊生的战争。他们不光抢了我的吃的还毁了我的眼,我瞎了之后连一幅画都画不出来!我恨死这个狗日的世界了!
好歹我入了太学,得了无常法,我发现我自己是个天才。我有希望了,我有心了,我下了死心了要当大官,当最大的官,我做了大人物之后就再也不会有战争,不会有我这等倒霉催的玩意。我一个人就能把所有战乱平息,我有力量,我做得到!”
他捂着眼睛,嘶哑地笑着:“可现在呢?我已经破界了,我是大人物了,我知晓真相了,我又能做到什么了?”
公孙策感到如噎在喉,他现在懂严契的感受了。这人一直说着不切实际的话,做着近乎狂想的梦,是因为那些畅想对他而言是必要的啊。他恨透这个荒唐的世界了,如果不给自己加些美好的目标他又该怎么撑下去呢?
怪不得他会一直蒙着自己的眼睛,如果那一天他真看到了真实的世界……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吧?就彻底闭上心中的“眼睛”,将肮脏的世界抹消,不留痕迹。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寂相法使。
凑近的脚步声被压得很轻,两人说话时其余的学子们也来了,默默地站在老树下方,听友人讲述过往。公孙策很想说些什么,可有人先一步做出了行动。阴影中燃起黑红的火,黑发红瞳的女子自劫炎中走出,眼中带着同情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