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淮的语气,简直是恨不得让老太太和乔老头分开,另外找一个观念正的,思想开明的俏老头过日子。
其实,不用周念淮说,申明瑚一想心里就知道,周念淮这是为她出气呢,但她不想让周念淮太过在意,只能先假装不明白了。
现在周念淮说开了,申明瑚转过脸来,盯着他的脸,轻声说道:「周念淮,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周念淮摸了摸后脑勺,茫然地说道:「好啊。」
心里直嘀咕,申明瑚不该安慰安慰他嘛,怎么要给他讲故事了?
申明瑚平和轻缓的讲述声在黑夜里流淌着,「从前省城有一个大户人家,家里世代都是做粮油生意的,富得流油,住的大宅子占了两条街。这一代的老爷前后娶了三个老婆,八个小妾,人丁兴旺,儿女成群。在那个时代,他就是家里的天,没一个人敢违背他的意思。第二任的老婆只留下一个儿子就病死了,这个儿子渐渐长大了,现任妻
子因为没有亲生的儿子的缘故,就想亲上加亲,让前头留下的儿子娶了她娘家的侄女。」
「现任妻子长得年轻貌美很是合老爷意,妻子侄女他也见过,秀外慧中,也不算委屈了自己的儿子。于是便一口同意了这一门亲事,可这个好消息没传几天,他那个闷不吭声的儿子跟自己房里的丫环私奔了。从来没被子女违背的他怒不可遏,儿子他多的是,当即登报要跟这个逆子断绝父子关系,除非他肯回来低头认错乖乖成亲。」
「可这个儿子了无音讯,直到他们全家都离开国内,都没见他回来,家里的人都猜测他是死了,要不然一个手不能挑肩不能抗的大少爷,在这个艰难的世道之中怎么活下去。有的人背地里叹息之馀,还嘲笑这位少爷傻,私奔就私奔了,却没带走房里的一点东西。」
「其实他们都想错了,这位少爷没死,活得好好的。虽然过着富贵的生活,没赚过一分钱,但靠着能识文断字,为了爱情从家里逃脱出来,逃到一个县城后,这少爷在一家酒楼里当起了帐房,靠着一份微薄的薪水养家。」
「而他锺情的丫环,不满十岁就被酒鬼爹卖进了府里。蕙质兰心,有一双巧手,原先在一位受宠的姨太太房里做梳头丫环,后来老爷又纳了新人,姨太太郁郁寡欢想不开投了井,她就转到了少爷房里做丫环,为他研磨洗笔,陪他读书。少爷虽然是少爷,但因为早早地没了娘,兄弟姐妹到老爷顾不上他,跟个隐形人似的,只有一个丫环能说说心里话,久而久之两人就生了情意。」
「少爷上的是新式学堂,心里认可的是西方一夫一妻制那一套,这丫环陪他读书,也开了思想,不肯做妾,要是少爷娶了妻,她就跟少爷断了,去别处做事。两个人都舍不得对方,所以就为爱私奔了。」
「丫环其实心里没底,从来没吃过苦头的少爷,能忍受得了生活上的落差嘛?但即使少爷吃不了苦,跑回了家,她最后被主家抓回去,卖到外省去,她也愿意赌一次。」
「为了日子好过一点,尽快买下小房子安家落户,少爷去酒楼里算帐,她就靠着一双手在街头卖胭脂水粉和帕子。」
「慢慢地两人的日子安稳了下来,哪怕住的房子比府里的下人房还要小,吃得比府里最下等的奴仆还要差,少爷天天都在抱怨,但始终没有离开小家,回去重新过富贵日子。」
「后来世道更乱了,两人还举家搬到乡下避祸,大少爷当了庄稼人,跟小姐似的丫环做了农妇,养儿育女,一起挑起家庭的重担。」
申明瑚说完了,转过脸来看着周念淮。
周念淮了然地说,「猎猎,这少爷是你爷爷,丫环是奶奶吧。」
申明瑚眉头一扬,说道:「聪明!」
周念淮心里对乔老头的不满消减了不少,感概地说道:「想不到你爷爷还是个好男人,好丈夫。」
申明瑚不接话,这话她可不敢苟同。
虽然她给周念淮讲这个故事,是让他不要把她爷爷说的话做的事放在心上,因为乔老头在周念淮的生活中是那么地无足轻重,哪怕是为了她,周念淮也不值得为此此闷气,她都不气。
可是她说的话只有三分的真心,这三分的真心是归功于她爷爷奶奶挣脱封建礼教的束缚,自由地追求个人幸福上,可不是让周念淮夸她爷爷是个好男人的。
申明瑚心里不爽地想着。
做了自己该做的,尽了自己该尽的责任就是好男人了?那这好男人也太容易当了吧,也没看到那些国营厂子里按时完成任务,到点上班不早退的工人评上了好职工呀?
况且说句不好听的,她奶奶健健康康的一个人,自食其力,完全不用乔老头伺候,反而要给他洗衣服做饭。
论付出,她奶奶多付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怎么周念淮不夸她奶奶是好女人呢!
她奶奶生养了好几个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直到不能生了。
申明瑚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吃的草挤出来的事血」,虽然物化了母亲这一角色,但她觉得用来形容她奶奶亲自哺乳几个孩子再恰当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