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皎皎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窈娘闭了闭眼,松开捏着皎皎下巴的手,倏的像是卸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坐倒下身后的椅子上。
“那年国君初登位,把他囚禁在宫里多日,终于想出了个法子要整治他。国君是在看女儿戏时想到这个法子的——让一个曾高坐在高轿上、享受长颍城万民朝拜的人成为供所有人享乐的伶人,还有什么比这更折断他的脊梁骨的事情么?没有了。”
窈娘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这笑不知是笑国君荒唐,还是笑她自己荒唐:“可是法子想出来了,消息出去后,整个长颍却没有一个伶人坊敢接受他。只有我去了。我把他带了回来,并大着胆子向国君讨了好处。”
这就是极乐坊为什么能在长颍无人可欺的原因。
极乐坊美人众多,权贵眼馋的数不胜数,却无人敢真正动手,怵的不过是国君的这一句保证。
哪怕再昏庸,只要他还是一日国君,长颍城内的树便还是要到了季节就说挖就挖,得了他保证的极乐坊也还是安全的。
“我知道我是大逆不道,我也曾同其他人一起,在他高轿来身前时,跪倒在他身前。”
窈娘咬牙道:“可我身后有那么多人!极乐坊那么多的姑娘们,都需要我去保护。我很早以前就发誓,我吃过的苦,决不让坊里的姑娘们沾一点。”
她对皎皎说:“所以,你必须离他远一点。”
谁错了呢?
皎皎不觉得窈娘错了,窈娘只是想保护所有人。
是她错了吗?
不,她也没错,因为她也想要保护大家,想要所有人都得偿所愿、功德圆满。
皎皎嘴唇颤抖,面对着窈娘,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
好像什么都是对的,又好像什么都是错的。她最近两年都遇上这样的事情,对错说不出,谁都有难处,谁都是苦的。
“以后你不用去西楼念书了。”
窈娘不是来征求她的意见的。她喊门外的杂役进来,带皎皎出去:“你那个书童的戏不用演了。现在开始,我不允许你们俩站在一处,哪怕是同一个台上也不可以。”
皎皎愣了愣,终于忍不住出声:“窈娘!”
她红了眼眶,攥住窈娘的手臂,祈求道:“配套的戏服都订做好了,我也学了几个月……我上台就是唱戏,我答应你,我不看他,我不同他说话……”>>
她答应过要陪越鲥一起上台的。
她看得出来,他那么期待。
窈娘冷笑:“几套衣服而已,我又不是出不起钱。”
她最后对皎皎说:“书童的戏你也不用继续唱了,我明日会让师傅给你再换一台戏,唱另一个角去。”
不想再听皎皎说什么话,窈娘累极,让杂役带着皎皎下去。
任由皎皎再说什么,她也一概不理会。
书童的戏不用继续唱了,窈娘让皎皎先回屋里冷静几日,这几日哪里都不用去了。
这是禁足令。
极乐坊里的姑娘们都不知道皎皎是怎么惹了窈娘生气的。在坊里这么多年,大家只看到过窈娘对外人黑脸的模样,却从没见到她对坊里的哪位姑娘气恼成这样。
灵鹿不敢多问什么,又怕皎皎每日在屋里待了闷,每日去和爱闲谈的杂役们聊天,问他们最近有什么新鲜事,然后回来说与皎皎听。
起初的确问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灵鹿每次回来都说得眉飞色舞,把长颍大街小巷发生的趣事都说得生动。长颍城内的事情说完了,她又同皎皎提起坊内西楼发生的事情。
西楼对于极乐坊所有姑娘们来说都是个不同的地方。
她们害怕西楼,很听窈娘的话,从不靠近,但对于西楼发生的事,大家风吹草动都要关注。
灵鹿神神秘秘对皎皎说:“窈娘前日去西楼和那位见面,两人好像吵起来了。虽然他们这些年争吵不少,但这次好像和以前都不一样,也不知道窈娘主动去西楼和那位说了什么。”
皎皎愣住:“怎么个不一样法?”
灵鹿想了很久,半天才道:“大概是声音吧——以前他们都是越吵声音越大的,到最后那位都会哭起来。这一次却完全不一样,他们是越吵越静的。到最后,两个人都没了声,西楼太寂静,吓得我们哪怕在舞坊里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他们,惹火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