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气格外动人,已近黄昏的天空点缀着几片高而深远的白云,在夕阳的余光中晕染得宛如火红的锦缎,衬蓝的星夜如同幕布般从遥远的西方逐渐拉起,遮盖住这苍茫辽阔的大地。
在这洛兰帝国漫长而分散的边境,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聚居点,丹伦便是这附近最大的村镇之一。
劳累了一天的镇民早已结束了收尾的工作,零零散散地回到家中,部分早早吃完晚餐的人会组伴坐到屋外,三三两两地说些闲话。
若是时至礼拜,好面子的妇女们会拿出那从商贩手中买到的些稀有的吃食,学着从未见过的帝都贵族冲泡一杯高雅的红茶或是苦郁的咖啡,更有甚者还会加入些醇香的牛奶,而男人们则会从屋后的地窖取出一扎冰镇的小麦啤酒,大大咧咧地躺在竹椅上享受这得益于上帝的闲暇时光。
远离村镇中心的道路上,高低不平的坑坑洼洼随处可见,四周的房屋沿着主干往外围不断延伸,愈发地破旧不堪。
小伊丝塔就正在所剩不多的残阳照耀下焦急地向家中赶去。
终于,在镇子完完全全地陷入黑暗之前,小伊丝塔到家了。
推开不足一人高的矮旧木门,映入眼帘的是院中堆起的草垛和墙边简单垒起的灶炉,炉下的柴薪呈现出泛白的灰色,显然已经很久没有点燃过了。
向里看去,是悬挂着蓝色帆布充当房门的正屋,屋门的不远处,一扇小小的糊着油纸的窗户正透出点点的微光。
伊丝塔蹑手蹑脚地走进侧室,油灯昏暗的灯光落在少女的身上,照亮了那垂落在肩头的金色长发,给即使穿着宽松的亚麻布长裙也无法遮掩的美好身段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
屋内,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正坐在凳子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桌上的书籍,那是伊丝塔从家中的地下室翻出来的古物,只剩下可怜的廖廖数根细绳串联起似乎随时都会破碎的书页,却依旧被少年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视若珍宝地一遍又一遍翻阅。
“小夜,姐姐回来啦!”
“猜猜姐姐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
银铃般清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将少年沉浸的思绪从书中唤醒,他高兴地转过头来,看到姐姐正张开纤细的双臂,用那宛如湖水般纯净的蓝色双眸微笑地看着自己。
少年顿时跳了起来,像是一只活泼的小鹿一样撞进了姐姐的怀中。
“晚上好,姐姐~”
“今天回来这么晚,是因为又到了裁缝店发工资的日子了吗?”
少女有些艰难地抱起比仅她矮了一头的弟弟,在空中转了一圈。
这是小夜最喜欢和姐姐做的事,只是随着小夜渐渐长大,伊丝塔抱得越发吃力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只能抱着小夜原地转圈了。
“没错,小夜猜的真准!”
“今天甚至补上了上个月工资的欠款,姐姐可是带回来了起司面包和新鲜的牛奶,还特意去买了小夜爱吃的腊肉火腿哦!”
“真的吗?姐姐最好了!最爱最喜欢姐姐了!”
听着弟弟那堪比告白的兴奋话语,伊丝塔的圆润的鹅蛋脸上泛起浅浅的酒窝,露出些不易察觉的红晕。
这大概是伊丝塔被苦难压迫的生活中,为数不多地从心底感到幸福的时刻了。
在她刚刚满六岁生日的那天,高大的父亲外出打猎,消失在了森林里,再也没有回来,人们都传言是遇到了游荡的恶魔。
记忆中憔悴的母亲开始独自一人艰难地扶养她和彼时刚刚满月的弟弟,那样的生活过了五年,常年的劳累带来的疾病压垮了三十出头的女人,小伊丝塔和弟弟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至亲。
但生活可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痛苦而停留些许,身为姐姐的伊丝塔不得不担负起扶养弟弟的责任,跑遍了丹伦镇的她最终在镇中心的裁缝店找到了一份浆洗女工的工作,虽然因为年龄小做不了太多的活计只能拿到不足额的薪水,但小伊丝塔终于还是找到了生活的希望。
……
往日的苦难有时像是一扇360度无死角的高墙,将伊丝塔死死地困在了里面,让她从头到尾地感到疲惫,甚至产生就此放弃的冲动。
不过好歹是熬过来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力气的逐渐变大,她终于能够拿到一份正常工作应该有的收入,小夜也可以承担起不少体力活和大部分的家务。
她有时夜里失眠,也会胡思乱想地考虑起将小夜扶养到长大之后,她该找个什么样的人托付终生。
是的,在丹伦这种地方,十六七岁早已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伊丝塔的容貌和身段又是那么出众,哪怕家境贫落都有着不少的人追求她,但伊丝塔都以要照顾弟弟为由拒绝了。
‘如果,如果弟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那自己也可以放下这沉重的担子,好好歇一歇了呢……’
她总会沉浸在这样的梦里:那厚厚的高墙似乎也并非牢不可破,她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坚持在墙上凿开了一个小小的洞。
清凉的微风透过这小小的孔洞吹进来,她向外望去,好像看到了繁花盛开初阳照耀的清晨。
……
……
美好的幻想总是在不经意间破碎,就好像人间的疾苦从来不会提前打个招呼。
姐弟两人刚刚将面包、牛奶和切开的火腿摆上餐桌,屋外便传来了夹杂着盔甲碰撞声响的急促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