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接一张,纱窗便映着隐隐火光,浓烈飘忽。箫娘由窗缝里睇见,思想是不是他在榻上写文章,打了瞌睡,蜡烛把炕桌也点了?这倒是个好的火苗子,借故提醒,闯到他屋里去,就可珊珊逗留。
她心窍一动,垂眼镜中,整月掠云,也稍稍整顿一颗势如破竹的决心,趁着溶溶月,开门迤行而来,闯入他的圈套。
正屋门未楔死,卧房里的火光不知什么时候散了。箫娘稍稍疑心,打了帘子瞧,连烛火也熄灭,只有一层淡淡的月光浸了空帐,满屋都是没冷却的纸灰味道。
她怯怯喊了声,“泠哥儿?”
黑漆漆的无人应,待要走,猛地哪里伸出只手,将她拽进帘后,抵在凉的墙上。席泠的影子在身前,擎来一盏灯,悬在她腮畔,“是来寻我么?”
箫娘无辜吓一跳,待要发作,烛光却照亮他满目不怀好意的调侃。她把嘴一撇,推推他的胸怀,“我在屋里瞧见这边有火光,我还当你打瞌睡走水了呢。既然没事,我就回去睡了。”
她绵绵地推,不大使劲。他轻轻让一让肩,总未让开,还将她抵在墙上,高岸地罩住她,笑了笑,“我故意点的。”
箫娘惊骇一下,抬眼睇他,发现他笑得几分放肆。脸就被他擎在耳边的红烛熏得红了,“你拿着性命攸关的大事哄我做什么?不得好死!”
席泠把银釭再举近一些,照一照她蓬松乌云似的发髻,一对烟笼雾罩的小山眉、一双似怯似羞的眼、一张死要强的嘴。他的眼照了上边,又照下边。下边是紫的薄薄春衫,勒得细细的腰,藏蓝的裙,媚冶入骨。
“我哄一哄你,你哄一哄自己,许多事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这话半藏半露的,很有些意思。箫娘媚孜孜嗔一眼,“你说的什么,听不懂。”
“不懂?”席泠把撑在墙上的手垂了,怅惘一叹,“那就罢了。”
箫娘一霎凝起眉心,带着羞赧的埋怨。他又将手撑回去,俯下脸睇她的眼睛,要从这双遮遮掩掩的眼里,引出些不可收拾的什么来,“瞧,让你走你又不想走。”
“谁说我不走?”箫娘作势侧身,“我这就走。”
倏地被他翻回来,她仍贴着墙,他却贴在了她身上,近近的,用他的无赖,遮掩她的羞涩的期待,“这会想走可晚了。”
他歪下脸,亲在她的腮上,“恐怕你骨头都软得走不得了。”
这个人长着毒辣的眼睛,箫娘恶狠狠地想。脸却被烛火熏得滚烫,想逃,但因为贴很近,他抵困她,衣摆里藏着一柄叫人浮想联翩的刀,好像在挟持她,叫她无处可逃。
她意欲推拒,可却如他所说,骨头软得没力气,手也抬不起,只得被他跌了灯的手揿着,跌在他赐来的一个接一个的吻里。
幸好银釭跌灭了,否则箫娘要怎么面对她身不由己仰起的下颌,纵容他在她脖子上胡乱吐息。她益发站不住,要滑落到墙根下去了,只能抓着他两片肩,勉强靠着墙。
席泠听见她的呜鸣,游丝一系,似蜡烛刚熄灭的青烟,绕在他的魂魄,也绕在他疯涌的血液里。他把她揿在墙上,由她脖子里抬起头来挑衅,“还走么?”
箫娘誓要脸面地,倔强咬着下唇,“走。”
声音却不着调的细软,没有说服力,以致她气焰一下就萎靡。席泠居高临下地笑了下,手背滑过她滚烫的腮,往下,往下剥开,仿佛拆骨见心,手就去抓取那颗怦怦跳的心,“要怎么走?”
箫娘缩着肩骨似躲无处躲,在他手里,她不再逞强了,胳膊挂在他后颈上,洇润的眼露着委屈。他复亲上来,手在挪挤那个小小的心脏。
她只觉心快被他抓出去,慌张得打颤,攥紧他背上的衣料。
在他肩后,夜风由窗缝里卷起来,细细地,搅乱若隐若现的沉重吐息声。月光里漂浮着鹅毛似的灰烬,无依无靠地零落。凉的风也卷了箫娘热的裙中,她觉得她是打湿的一片羽毛,浓稠又无依无靠。她惊惶地“呀”了一声,被他左右捞着腿弯抱离了地。
席泠振奋而得意的眼睛不用再俯低,近近地借着月光盯紧她,在她嘴边笑了下,“你是一片湖么?”
箫娘很是有些羞赧与难堪,不肯作答,星眼朦胧,噙着泪花,显得无辜又妩媚。席泠寸步不能忍让,只好就着这堵可靠的墙,豪情闯荡。
慌乱中她把他散乱的袍子抓得愈发紧,纠缠他,指甲也陷进他的背里。
他不觉痛,有更迅猛的感觉掩盖着痛,令他的眼色都带着些凶狠的意味,“你说,还走么?”
箫娘好像跌在个温柔的漩涡里爬不起来,或许她就是那个漩涡,在天昏地暗中牵引他下沉,“不、不走了。”
人间在振荡摇晃,由那极微妙的隐秘地方震出来。席泠十分悍戾,叫她慌乱地抓他,想躲也无处躲。隔一会,他静下来,直视她,目光隐隐逼迫,“你是谁的人?”
“你的人、我是席泠的人。”
他看她可怜兮兮在他与墙之间跌宕,闭着眼呼救,髻发有些散乱,粘一缕在腮畔。她显得越可怜,他越是失控的凶悍。是温柔地救她,还是恶狠狠地宰割她,谁说得清?
从黑暗到昏昧,箫娘分不清痛与乐,甚至分不清身在何地。她只觉得她要死了,还不想死,拼命抓紧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
月亮在他肩头渐渐落沉了,太阳又还没来得及冒出来,天光朦瞳,偶有轻蝉。这兵荒马乱且万古漫长的一夜,与天色一齐迷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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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郑遨《咏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