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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郎衣十(第2页)

露浓当下把那一点挫折之心摒弃,收了眼泪,挽着老太太依媚含羞地撒娇,“祖母这样疼我,少不得我往后卧冰求鲤也要孝顺祖母。”

闹了个皆大欢喜,晚间安安稳稳回到房中,一头等候老太太的信,一头想着使人摧请箫娘打探席泠的消息。就这般镇日倚向红窗,苦盼两头消息。

真真是,窗外芭蕉闲摇晴昼,只为春瘦,却问春知否?

席泠何处得知呢?他自有他的半窗幽梦。那梦嵌在西厢窗户上,对镜贴花钿,听见脚步声,滴溜溜的眼由妆奁上抬起来,又装得若无其事地埋下去。

她已经一连几日待他不冷不热了,大约仍在为那晚跌了她的面子怄气。席泠近日难得天黑前归家,有余空,决定哄一哄她,“贴这朵花在额上做什么?”

箫娘惊心,抬起眉,他业已站在窗外,穿着补服噙着那逗弄的笑意。她没瞧错,这人可真是当官的料子,那狡猾的目光与头上的乌纱帽正配,显得人有礼又傲慢!

她把最后一片细小的紫色花瓣贴在额心,不看他,嗓子故意虚浮地飘着:“贴着好看,要你管么?”

一朵艳紫不知名的小花重新在她额头上开放,是她由何家园子里折来的,正衬她身上绛紫的掩襟短褂,薄薄地扎在藏蓝的苏罗裙里,臂弯里还兜揽着青莲紫的披帛。

席泠听出她语气不好,又问:“穿得这样郑重,是要往哪里去么?这时辰,太阳都快落山了,出门归家,岂不是天也黑了?”

她翻个眼皮,“我想往哪里就往哪里,你管得着么?”

席泠吃了嘴上的亏,哑然笑着点点头,抱臂在前,歪靠在窗框。隔一会儿,扬扬地念:“素面已云妖,更著花钿饰1。”

这句诗倒是浅显易懂,箫娘听出来了,是夸她呢。心里就暗暗高兴,日近暮晚,她还能往哪里去?就是故意在这里弄妆打扮,等着惊艳他的!

只是脸面上不好放低,仍旧冷冰冰抬一眼,“你哪里吃过晚饭了么?”

“真好,我还当你已同我生疏得不再管我饮食起居,谁知又还记挂我有没有吃饭。不瞒您说,正饿着呢。”席泠始终噙着笑,说起个“饿”字,眼皮便慵懒地扇一扇。他把一生的浪荡意态,都供给她了。对别人,总是有礼、端正、冷淡。

箫娘明白这笑的含义,是一个男人流连在一个女人身上的渴望。他也渴望呢,却装得人模狗样。她得意地嗤之以鼻,“谁管你吃不吃,饿死了大不了就刻个牌子,与你爹摆在一处,你们父子俩做个伴。”

席泠越发背靠得实,朝院门望一望,笑叹,“看来这回是真生气了,明晓得我最不愿与席慕白一处,竟还要将我们的牌位搁在一起。”

他睐一睐狡黠的目,“这回又是为什么生气?我思前想后,并没有哪里对你不住啊。或许有我未察觉的不周到的地方,你说出来,我改就是了。”

一片斜阳压在他胸怀,箫娘觉得甚是宽广,满是浮沉的沉默的慾念。院中细细的安静,初蝉晌午新起,暮晚又垂下去。时间过于慢逝,比门前的溪还流得慢。

她在如此缓慢的时间里,总算寻到个妥当的借口,“没有,是天气见热,有些发闷,你晓得,我最怕热的嚜。”

席泠扫尽了玩笑的神色,温柔望过来,“回头我使人衙门送些冰来搁在屋里,买张光滑的好簟,不割伤皮肤。”

关于她的需求,他总是十分正经的尽心尽力,除了另一种秘密的渴求。箫娘叫他几句务实的关心说得再生不起气,心里已原谅了他,“回屋去歇息嚜,外头忙一日,站在这里,衣裳也没换,不乏呀?”

眼珠一乜,风情流转,带着点凄艳的余怨。席泠虽不曾经历过女人,但他日日在秦淮河来来往往,见过太多女人。

他由衷觉得,未有经历的女人有些没滋味,饱有历练的女人又过于丰盛,什么佐料都在里头,失了本味。

只有箫娘正正好,她不多不少的经历,不进不退的羞怯、眉目里染的一点风霜、恰到好处的心计,刚好将他这样一个冷肝冷肺的男人捂在锅里,釜底文火慢慢煎熬。

煎到如今,只差一捧清水倒下去,噗嗤一声,水油四溅,灵与肉都煨得烂作一锅。

他体贴着箫娘怕热,箫娘即刻就回报他,到底忧心他饿肚子,将煨好的肉端在石案上,杏影底下叉着腰喊他,“出来吃饭!”

未几席泠站在门前,换下了补服,穿着檀色的道袍,似一将暗未暗的落寞斜阳,注目满是慵昏的佻达,“我已经预备着今晚饿着肚子睡觉,不想你又烧饭了。”

箫娘细细腰旁坠着青莲浓紫的披帛,迎着暮晚的风,飐飐摇动。她今日格外媚艳,也察觉他的不同。他比往日更明目张胆的迤弄,已到有些轻挑的地步。

好像两个人是两堆烧得猛烈的火,沉默地对峙。席泠走过来,把身边空下来一截的长条凳拍一拍,“过来坐。”

箫娘吃过了,支颐着下巴,歪着脸看他吃。他吃饭有种贵气的斯文,从不狼吞虎咽,腮角缓慢的一紧一松,紧起来时,有种力量的美感,松下去则是种慢洋洋的无所谓。

他端着碗睐目,“你吃些?”

“我不吃。”箫娘把后腰懒懒地塌下去,脸枕在臂弯里,斜着眼角看他,小小的媚态,“你回来前,我吃得饱饱的。”

席泠搁下碗,手落在她虚笼笼的发髻上轻轻抚两下,“犯困了?困就进屋去睡。”

夕阳被他的手搽抹,拢来淡云,遮住天边一轮月。箫娘把腰提起来,磨在他身边,舍不得回房去,“我守着你吃完好洗碗嚜。”

“再辛苦些日子,等搬了大宅子,买几房下人使唤。”

箫娘倒不觉辛苦,遥遥头,看杏影里的浅月,错漏着没规则的银斑。两个在坐到天完全黑下来,蛙声与溪声隐隐,谁都挪不动。直到什么也瞧不见了,席泠才起身,“去歇息吧。”

临跨门槛,他回首箫娘,她正瑟瑟地往西厢走。他知道她需要一个光明正大逗留的借口,他也需要一个冠冕堂皇邀请她的借口,尽管真相彼此心知肚明,但得自然而然地掩盖彼此心里强烈的龌龊念头。

掌上灯,透过这里的纱窗,能睇见西厢窗户上一圈淡淡黄韵,箫娘必定是在那暧昧的黄韵里,也在透过窗缝看过来。杳杳的凤管鸾箫烘得此夜靡靡,光与纱都泛着懒,透着慾。

席泠向着西厢的方向不露声色地笑一笑,往柜中取来一沓新裁的宣纸,抽出面上一张,凑到银釭上点燃。顷刻就窜起火苗,烧在他眼里,黑色的氅衣上,把他的脸照得扑所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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