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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回顾六(第2页)

真到入夜,圆月窗西,兰室清灯明灭,箫娘亦有些难眠。枕畔是空的,仇九晋不日婚娶,愈发不得闲来,整个听松园伴随着软玉的相思之意变得春意盎然,连带着她,好像也受了软玉影响似的,几分春心荡。。

下晌席泠的一个拥抱,挤得太紧,她怀疑她的心好像挤掉进他的肚子里了,自打回来,便魂牵梦萦,枕上辗转,皆是他的影。

甚至一个错眼,恍惚瞧见迷蒙账外,席泠就穿着草黄的袍子欹在对面窗下,歪着眼望着她笑。

“呸、瞧着斯斯文文的,其实满肚子男盗女娼!”箫娘骂得臊了,掣着被子罩了脸,在里头闷得喘不过气,才偷么拉下条缝。

眼睛朝窗下一瞟,哪里来的席泠?她慌忙坐起来,扒开帐四面瞧,的确没有,偌大间屋子空空荡荡的,只有明月独照。她自个抱膝坐在床上笑,傻兮兮的,连睡到第二天,那唇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软玉挂起账喊她:“奶奶梦见什么美事了?”

箫娘徐徐睁开眼,见晨曦透窗,揉眼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刚过辰时。”软玉一头答,一头端了水搁在面盆架,旋着裙四面掸灰,“爷都五天没往这里来了,奶奶也不使人往府里探听探听,看是给什么绊住了脚?”

伴着淅沥沥的水声,箫娘的嗓音显得有几分轻快,“他要成亲,自然是为这事情忙,得空自然就来的,犯不着獐头鼠目地去打听。”

软玉只当她这“獐头鼠目”是暗讽自己,心里万分不爽快,嘴上也含些酸,“奶奶菩萨似的不看管着他,回头娶了正头奶奶,你且瞧他还有多少空闲往咱们这里来,到时候只怕哭也没处哭。”

“我哭什么呢?”箫娘款裙走到榻上,脸上笑得别有深意,端起热腾腾的茶呷一口,“早就晓得的事情,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你不要伤心就好。”

“我又有什么好伤心?人家是正头奶奶么,我就是个丫头。”说着,软玉掸到跟前,剔她一眼,“听说奶奶与辛奶奶打过照面,她相貌如何呢?”

一提起辛玉台,箫娘便斗志昂扬,恨不得她未进仇家门,先叫她结怨的好!

因此搁下盅细说起来:“相貌嘛,与你不差上下,只是性子骄纵,不如你和善。你要当心,她是个醋坛子!嘴上刻薄,心里又歹毒,上回我叫她使人打了,你是晓得的呀。”

软玉嗤之以鼻,“晓得。也就奶奶软弱,要换我,叫她来打一个试试!我不一头撞死了她不甘休!不过就是个县官家的女儿,倒比王孙公主还气焰高些……”

箫娘暗笑不迭,面上苦劝,“好妹子,你离她远些,你瞧我在外头住着,安安生生的不去招惹她她尚且恨我呢。哪日爷若领你进府去伺候,她还不得把你吃了?”

“我怕她?!”软玉兀的叉起腰,对着窗户直飞唾沫星子,“我倒要进去会会她,瞧瞧她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好就好,倘或半点不好,大家一起死!”

箫娘笑赞她有胆量,少不得又拱几句火。软玉一面听得飘飘然,一面各处扫洗。扫到床脚,正蹲着擦床脚柱呢,眼前也飘飘然一张纸下。软玉是认得好些字的,拾起来一瞧,竟是箫娘身契!

她偷么扭头窥榻上的箫娘一眼,心里只道,辛玉台到底还未进门,先解决了眼前这个绊脚石是真!便将身契私觅在袖口里,只等仇九晋往这头来时给他瞧。

没几日可巧仇九晋在家中张罗事毕,往听松园来歇两日,进门寻箫娘不见,心内已存了些不快,叫了软玉来问:“奶奶又往哪里去了?”

软玉听见小厮传话他要来,早换了件薄薄的白绫金丝短袄,银红的裙,梳着双髻,花枝招展地奉了茶,娇缠着在跟前不走,“说是往元家去给她家太太送条裙子,外头请了软娇去的。”

“她一日不歇,在家就在忙这些个?”

话赶话的,软玉趁势坐在他怀里,“哟,那银子往奶奶眼前淌过,她岂有个不抓的道理?”

仇九晋哼着笑,把她的腰环住,“我时常不在家,你在跟前倒要替我劝劝她,少累些,点灯熬油的做那些东西,能得几个钱?要吃什么穿什么,使官家外头办来,还怕我养不活她不成?”

“人家怕的不是你养不活,是怕往后离了你,养不活自家!”

他把笑半敛了,扬扬眉,“你这话像是有些意思?”

“哼,真是个心痴的傻子。”软玉讽了一句,由他膝上下来,袅袅娜娜地钻进卧房里去,片刻翻了箫娘的身契出来,“喏,你自家瞧瞧看,是不是你要的那东西?”

仇九晋接来瞧过,笑了下,“她打席家求来了?”

软玉笑得前仰后合,“说你是个心痴的傻子,也不算冤屈你。什么打席家求来的,这身契,一直就在她身上藏着呢!你巴巴的赶着要倾家荡产去求,人正主可藏着掖着,不想给你,你自家讲讲,是不是白费力?”

屋里安静得突兀,仇九晋的一只手掌在嘴上擦掩着,从指缝间泄出声闷闷的笑,“你这话没道理,她是我的人,还藏这个做什么?你别拈酸吃醋地编排她。”

“我编排她?没有过契,她算你哪门子的人?哪日她跑了,你衙门里打官司也追不回她来。哼,我瞧你痴心痴意地好房子买来给人住着、好吃好穿把人供着,人就没安心跟你!我犯好心告诉你,你倒说我吃醋。得,我不说了,你爱做那活王八,我不拦你,你只管千年万年地做去。”

窗外摇曳的浓阴投影在仇九晋脸上,时而光明,时而晦暗,像旧日光阴在他眼前呼啸驰骋。

他不明白,过去真的无法稳定在今朝么?过去的作用,就仅仅只是供人缅怀。

仇九晋最终没等到箫娘归家,吩咐软玉将那张身契仍旧搁回原处,小心翼翼地将此事封存起来,便打道回府。也可能是他有些胆怯,怕面对一场执着沦落为物是人非。

马车外热闹阗咽,他透过帘子往外看,还是这冷溶溶又轰烈烈的人世间,摩肩擦踵的人烟筑就了万里长城,他在里头瞭望寻找,好像找到了箫娘,又好像永恒地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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