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压着帽檐,假装漫不经心地看向周围的店铺,可以说——这里到处都是监控设备,贝尔摩德说得没错,这整座城市都像家畜的圈养场地,生活在这里的人每时每刻的动作都能被人查知。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虽然他大概清楚所谓「伊甸园」的位置,但那位先生禁止他接近,或许是因为亚莉克希亚,又或许是知道他进入这座城市就会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总之,他遵从了那位先生的意愿,从未踏入过这里一步。
现在一看,果然让人反胃。
黑泽阵尽力让自己忽略掉那些监控装置,低声问:“还有其他人吗?”
贝尔摩德同样低声回答:“有,仅我知道的就有十几位,但具体是谁我不清楚。”
那位先生的后代就隐藏在这座城市里,但没人知道他们是谁,在身份揭晓前,他们有可能就是这座城市里最普通的一个居民,或许只有他们要被杀死的时候才会有所不同吧。
贝尔摩德甚至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抚养她和亚莉克希亚的人是一位经受过训练的保姆,她小时候觉得保姆姐姐很厉害,等她长大后才意识到,那就是那位先生派来的人。
她开玩笑地提议:“比起花费时间找出他们,还是把这座城市整个炸掉来得省事。”
黑泽阵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们继续往城市的某个方向走,穿过寂静的街道,转进小巷,来到一座很老的小楼前。这里有人看守,但贝尔摩德熟练地屏蔽了这里的监控系统、换了衣服、将看守的人打晕、从低矮的围墙一侧翻进小楼的窗户,然后对黑泽阵招了招手。
黑泽阵看到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叹气,也跟着翻了上去。
贝尔摩德趴在窗边跟他抱怨,要不是生在这个破组织里,回家哪有这么麻烦。
“亚莉克希亚呢?”
“在里面的卧室。周三是换岗日,守备会松懈一点——而且我前几天已经来更换了监控录像,这里的人不会发现的。”
“走吧。”
黑泽阵没有多说什么,就跟着贝尔摩德进了里面的卧室。
这是一间满是药味和消毒水味道的房间,始终保持在一个相对舒适的温度,房间的窗帘在窗外,而窗户上着锁。整个房间里的东西都包着角,就连桌子也是柔软的,一侧的床上坐着一位浅金色头发的女性。
她皮肤苍白,神色憔悴,头发浅到像是银色,蓝色的眼睛呆滞地看着窗外,整个人就像是一盏快要熄灭的灯。她手里攥着一个相框,里面是某个人的照片——或者说,照片上的人就在她身边。
贝尔摩德小声说:“亚莉克希亚,我带他来看你了。”
正在发呆的女人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贝尔摩德就重复了一遍,很久,亚莉克希亚才回过神来,问:“谁?”
贝尔摩德坐在她身边,说:“我带那个孩子回来看你了。”
于是亚莉克希亚顺着她的视线往黑泽阵的方向看来,看到那个站在门口的银发少年,那一瞬间亚莉克希亚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好像整个人都恢复了神采。
她伸出手,又觉得这个动作太突兀,抬起又放下,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只是希冀地问:“我能抱抱你吗?”
黑泽阵没说话,就这么走过去,让那个看起来已经快要油灯尽枯的陌生女人轻轻拥住了他。
亚莉克希亚的怀抱太轻了,轻到一碰好像就能碎掉的地步。
“二十年,”她喃喃道,“二十年了,他不让我们见面,他说再等等,我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你还给我,我知道的,他就是那样的人……”
黑泽阵沉默地听着,没说话,贝尔摩德也没说什么。
他们听亚莉克希亚的抱怨,倾诉,反复说这二十年来的思念,直到某个瞬间她的声音忽然拔高,变成了哭腔,接下来这个浅金色头发的女人忽然死死地抱住了怀里的银发少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说:“西泽尔,西泽尔,你还好吗,你从那里逃出去后还好吗?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我不是说让你离开吗……”
黑泽阵沉默地听了一会儿,才说:“还好。”
那是Cedrus的名字,准确来说,亚莉克希亚从头到尾就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代号。
贝尔摩德向他轻轻摇头,但黑泽阵不介意,当然,不是说名字的事,他不介意的是——
“不对,不对,你不是西泽尔,我的西泽尔不是这样,他应该长大了,跟他父亲一样是黑色的头发……对了,我的西泽尔,他在哪,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不是他!把西泽尔还给我,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啊!”
女人忽然发起疯来,试图用自己瘦弱的手臂和苍白的手指掐上黑泽阵的喉咙,但就算黑泽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也没有将人掐死的力气。
最后她忽然收声,捂着自己的脸,瞳孔放大,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想起来了,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二十年前他就死了……钥匙、钥匙,我的钥匙呢?是你们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儿子!为什么?!”
亚莉克希亚声音凄厉地喊起来,贝尔摩德试图安抚她,但是失败了,随后她看向黑泽阵,本想说或许是道歉的话,却看到黑泽阵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放到亚莉克希亚手里。
他的声音依旧非常平稳,就像刚才发生的事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触动,只是说:“你的钥匙。”
西泽尔的钥匙。
在看到那把钥匙的时候,发疯的女人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她长久地、认真地注视着那把钥匙,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