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沉凝。
正一片静寂中,却是有人声由远及近,朝着这处阁楼而来。
喧闹不休的,是隔壁通达书斋的少东家裴怀安。
裴怀安拉扯着司微不放:“当初的白娘子传奇,可是教那清吟小班的人一直吃到现在,后头你又给人出主意,请人写了什么白蛇前传,青蛇义传,并着今年给人说的那出七仙女下凡的天仙配……我手底下可还有个戏楼呢,他们那茶楼如今都要比我那戏楼还来得热闹了!”
司微身后坠了个人往后院走,教他吵吵得脑壳子都大了。
“不是,裴兄,你先放开我,”司微扒拉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我去茅房,你别跟着了,一会儿滋你一身啊……”
裴怀安却是不依不饶:“去什么去,亏得我还拿你当兄弟,就连你们出的那劳什子的清风套装都摆在我家柜台上了,你就拿我当外人。”
司微纠缠不过他,索性扒了自个儿外头罩着的外衫,来了个金蝉脱壳,一溜烟进了卫生间。
只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一出来就又被裴怀安给揪了个正着。
司微也无奈,他跟清吟小班合作,那是往外推妆面。
评弹本身作为是说书的一种,因其伴乐,再加上南地的那些个吴侬软语,便形成了一种流派,诸如唐山话是评剧,苏州话是评弹,除此之外,还有评书、快书、琴书之类,皆是既讲故事,又带品评,只不过是方言口音不同。
而在司微这里,却是把原本抱着琵琶清弹的评弹说书品评,给改成了舞台剧——
这玩意儿说新鲜也不新鲜,诸如时下流行的那些个木偶戏、皮影戏,便是这么个路数,连说带唱,再掺杂了些来自戏曲的影响,比之原有的评弹却又多了演绎的成分,较之正儿八经的梨园戏曲,唱的更多也是些小说演绎,演的也大多是些儿女情长,比之一折一折的戏本子来得更随意的多。
而司微,则是又在这个基础上,带入了舞台剧的观念,刨除传统戏剧生旦净丑的扮相,引入了上辈子各种古装剧、古偶剧、仙侠剧的妆造理念,把木偶戏、皮影戏的演绎法子直接拉到了真人身上,推出了这么一个介于戏曲、音乐、舞台剧之间的融合品。
舞台妆嘛,有多吃化妆品大家心底都有数。
这一来二去的,不仅广告打了,引领些许风气风潮,连带着把客户的银子也给赚了,是一举两得的事。
费些心思也就费些心思……可这戏楼跟他红颜有什么关系啊?
就算红颜卖的那些个妆粉,能用胡麻油调和成油彩在人脸上涂抹,这也不是红颜主营的方向,更打不开市场。
“这样,你给我一个新的话本子,我自个儿找人填词曲,”裴怀安道,“再过几月眼瞧着便是年底,旁的不说,家里老太太六十大寿得好好热闹一场,终归我得是老太太心尖尖儿上的宝贝肉不是。”
“咱家这通达书斋,开的又不止是一家,你们红颜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女人,便是有那些个郎君想往你们店里去逛,也抹不开那么个颜面。”
裴怀安跟司微勾肩搭背的,挤着眼睛跟他笑:“就你们那个清风套,剃须的,净脸的,敷粉的,现下都在读书人里流传开了,咱们通达书斋的功劳也不算小。”
时下南地能读的起书的人,多有自己的出身,但凡贫寒些的人家,怕是连每年的杂税都交不起,如何还有余力进学读书。
也是在萦州安稳之后,司微方才知晓萦州百姓每年要交的各种税钱,能抵得上鸠县治下时的三倍有余。
换句话说,裴怀安这句话的意思,便是红颜除却打入后宅的闺阁妇人市场之余,连带着登堂入室,将那些个能有这些需求的富贵、官宦人家也给一网打尽了。
裴怀安有些嫌弃:“偏也就是你们这铺子名字叫红颜,若是那些个打发了下人来采买的尚还不觉,若是教那些个读书人自个儿来买,顶着这么个名字,如何能教他们拉下脸进来?”
司微有些无奈,当初他起这么个名字时,也没想到古代的男人竟也有敷粉化妆的,再臭美些,他在京城却也还见过正儿八经的簪花郎,老爷子胡子一大把了,青色的璞头两侧竟还簪有鲜花,带着家丁于大街上行走之时神色坦然,从容自如。
——打一开始,红颜这么个名字,也压根就不是做男人生意的。
司微无语:“你也是个读书人,怎的你就舍得下脸皮,往这红颜里头进?”
提起这个,裴怀安打了个哈哈:“我算是哪门子的读书人,十年苦读,不过庸碌……能把这生意给做明白了,便算是我的本事。”
“闲暇之余,喝那么两口小酒,听那么几折子戏,打发打发时间,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司微悠悠开口:“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是啊,我这不就忧愁着,怎么把我那戏楼给盘活起来。”
裴怀安一把搂了司微的脖子:“怎么,那话本子,能给清吟小班的班主,就不能给我这个兄弟?”
司微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给给给,都是些乡野间听来的东西,你那书斋里,除却正儿八经的书经典籍,什么各类游记并着些话本子,要什么没有,非要盯着我来掏肚子里的东西?”
裴怀安顺手撸了一把司微狗头:“你也知晓我家是开书斋的,那些个东西摆在我眼前,谁家的经注好卖,谁家的印本更受欢迎,还有那些个话本子,收来放在店里能卖出多少本,估摸着能赚回来多少银子,都得做到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