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勰在队伍的末尾看到了母亲,没想到母亲也一起来了上海。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跟着往外走,看见儿子,她哭得更厉害了。父亲严洪在一旁冷言冷语,“哭!你有脸哭!快他妈滚回去,少在这给我丢人现眼!”东勰刚要说话,只听其中一位民警大喝一声:“吵什么吵!让你说话了吗?!还没说放你回去呢!”父亲严洪立刻哑了火。去交罚款的时候,东勰小声地问值班民警,不是说打架斗殴要行政拘留的吗?怎么没拘留呢?办手续的民警一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反问东勰难道希望自己的父亲被拘留?东勰笑笑,摇了摇头,心里却说:何止希望他被拘留?最好关进去永远也别再放出来。关他一个人,幸福一大家。办好手续路过值班室,东勰听见里面两个值班民警在聊天。一个说:“我就不信那么个老实巴交的人能去勾引人家老婆!你再看那位,活脱脱就是个流氓!”另一个说:“就是!我要是那女的我早离这种人渣远一点”东勰叹了口气,感慨万千,真是句句话都说在自己的心坎里。外人一眼就看明白的事情,可怜母亲却执迷不悟了一辈子。离开派出所天还没亮,四个人一言不发地走到街上,冬日破晓前的寒气寻找人衣着的漏洞直往里面钻。吴叔把东勰叫到一旁,对他说:“孩子,你别误会叔叔,叔叔跟你妈妈清清白白,绝对不是你爸想的样。”东勰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一点,故意顽皮地一笑,说:“我还挺希望你们不清不白的,不清不白倒省了我的事儿了。”吴叔的表情有些尴尬,青肿的嘴角费劲地咧了一下,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净瞎胡说。”他朝远处母亲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我暂时不回去住了,你爸妈大老远过来,就让他们住在家里吧。”“那你去哪儿啊?”“我先在外面住酒店。”吴叔说,“你们一家三口把话说开,你爸爸对我有误解,我在不方便。”东勰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吴叔,你放心跟我回去。有我在,我爸他不敢再怎么样的!”“孩子,我不是怕你爸,我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事情闹大,最后受伤害的还是你妈妈。”吴叔在东勰的肩膀上拍了拍,“就这么说定了。还有,你照看着点你妈,别让你爸对她动手。要是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我打电话,啊。”东勰看着吴叔远去的背影在路灯下时隐时现,他呵出的白雾十分浓酽,连风都吹不散。东勰在背后叫了他一声,吴叔停下来转过身,等着对方把话说下去。东勰说:“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你才是我爸爸。”吴叔有些吃惊地愣住了,过了半晌他才又咧开青肿的嘴角笑了笑,说:“又瞎说话。”第二天,陈霄霆也借故搬去了酒店暂住,大概是东勰一家的氛围实在太让外人难以自处。父亲严洪骂母亲的话又脏又粗,就是农夫去骂耕地的畜生也要比他温柔一些。母亲一句嘴也不还,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流眼泪。她的右眼比那只灰白色的左眼还要空洞无神,两只眼睛像是早就已经死了。有时东勰听不下去,便和父亲拍桌吵起来,母亲怕丈夫迁怒儿子,就把父亲加给她的所有罪名全认下来,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贱货、破鞋”什么难听用什么来骂自己给父亲解恨。父亲要母亲跟他回家,东勰说什么也不肯,说就让母亲在上海住。“在上海住?”父亲嘴巴歪着,冷笑起来像中风一样,“在上海继续给老子戴绿帽子?”东勰看着他父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他已经很久没跟父亲见过面了,这次见面他发现父亲瘦得可怕,加上一贯的弯腰驼背,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病入膏肓的老烟鬼。“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跟那个姓吴的在那嘀嘀咕咕。”父亲伸出枯骨一样的手指指着儿子,“怎么着?想给自己找个后爹?你他妈想都别想,你亲爹还没死呢!我活着一天你就得伺候着我,我活一天我都是你老子!”东勰把母亲安置在自己的房间,让她先睡。母亲躺在床上泪流满面,抓着儿子的手死活也不松开,嘴里不停地自责。在母亲眼里,自己是一个既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儿子的失败母亲。东勰帮母亲盖好被子,让她什么也不用想,好好睡觉,他保证母亲一觉醒来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安顿好母亲之后,东勰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退出来。他拾起搭在椅背的外套,对沙发上吞云吐雾的父亲说:“穿上衣服,跟我走。”父亲把烟灰弹在吴叔放在茶几上的水杯里,觑觑着眼又歪了歪嘴:“外面太冷,我哪也不去。”说罢,将半个月没洗过的脚往茶几上一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