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尼拿着鹿肉和鹿皮到屋子后面去了。父子俩和伤痕累累的猎狗在这儿都受到了欢迎。裘弟觉得他在这儿比回到他自已妈妈身边还要惬意。
他对婆婆说:“我想你见到我是不会太高兴的,承你始终能容忍我。”
婆婆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听你妈这么说过吧。你们到这儿来,她没有抱怨吗?”
“抱怨的。不像有时候那么厉害。”
“你爸爸,”她尖刻地说。“娶了一个所有地狱里的恶鬼见了也不快活的女人。”
她向空中举起一个手指。
“我敢打赌,你一定想去游泳。”
“在河里吗?”
“‘扑通’一声跳进河里去。当你出来时。我会给你干净衣服穿的。这儿有几件奥利佛的衣服。”
她没有警告他要防备鳄鱼、毒蛇或是急流。这对裘弟这样有头脑的人来说,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裘弟跑下小径来到埠头上。河水乌黑而深沉地奔流着。河水拍打着两岸,发出一片哗哗的涛声。可是那巨大流体的心脏部分却在默默地流动。只有那急速漂行的落叶才显出了湍流。裘弟站在木制的埠头上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跳进水中。他喘息着想追上那沁凉的逆流。他往河岸靠近。那儿的河水流得比较缓慢。
他几乎毫无进展。黑色的树林在河两岸高耸着。他好像被钉在长着栎树与柏树的两岸之间了。他想象着一条鳄鱼在后面追他,拚命地游。他吃力地从一处“狗刨”到另一处。他很想知道他是否能泅到上游那个埠头,那儿有渡船在摆渡,还有汽船停泊。他朝那儿奋力泅去。一根柏木船杆,给他提供了歇脚的地方,他紧紧握住它,休息一下喘口气。他又重新出发。那埠头看来还很远。他的衬衫和裤子妨碍着他的自由。他希望能光着身子游,婆婆是不会介意的。他很想知道他妈妈会怎么说,如果他告诉她福列斯特兄弟们就是光着身子弹唱的话。
他回头望去,赫妥家的埠头已消失在河流的转弯处了。他忽然在那黑色的流体中觉得恐慌起来。他调转身子。激流抓住他,使他往河的下游迅速地泅去。他拼命地朝河岸靠近。可是河流的触手已掌握了他。他惊恐地想,他也许会被河水冲过伏晋西亚镇闸门,漂进那巨大的乔治湖,甚至一直漂到大海里去。他盲目地拚命奋斗,直到脚底触及实地。他发现自己正站在离埠头不远处。他如释重负,谨慎地向它游过去,爬上了那木头平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恐慌消除了,他被那沁冷的河水和刚才那危险弄得兴奋起来。贝尼站在埠头上。
他爸爸说:“那真是一场激烈的搏斗。我只想在河边自由自在地洗个澡。”
他谨慎地从埠头上跳下水去。
他说:“现在我可不愿意让我的脚离开实地。我那毛头小伙子的冒险时代已经过去了。”
他不久就离开了水。父子俩回到屋子棚屋后面,赫妥婆婆已替他们预备好了干净衣服。给贝尼的是去世已久的赫妥先生的衣服,因为放置过久,已有些发霉了。给裘弟的有衬衣和裤子,那还是好多年前奥利佛穿的,后来因为他长大而穿不上了。
婆婆说:“人家说,贮藏着的东西得每七年用一次才好。二乘七是多少呀,裘弟?”
“十四。”
贝尼说:“不要再多问他了。连我和福列斯特兄弟们在去年冬季请来的那位教师自己,也不太清楚呢。”
“是的,许多东西比学习书本知识更为重要。”
“那我知道。但是一个人必须懂得读、写和算。而裘弟对于我所能教给他的东西倒是都学得很好。”
他们在棚屋里穿好衣服,用手掠平头发。穿着借来的衣服,他们觉得又干净又陌生。裘弟的雀斑脸显得容光焕发。他黄褐色的头发又湿又平服。他们穿上自己的鞋子,用换下来的衣服抹净了上面的灰尘。赫妥婆婆在喊他们,于是他们走进屋子。
裘弟嗅到了屋内那熟悉的气味。但他从来没有能搞清过其中的成分。那婆婆时常用来插在衣服上的芬芳的熏衣草的气味是明显的;还有壁炉前插在瓶里的干草气味;还有婆婆放在食品柜里的、不会弄错的蜂蜜气味;还有她用来替“绒毛”洗澡的肥皂的气味。还有那充满整个房间的,来自窗外花园中的花香。但盖过这一切的,也是他最后闻到的,却是那大河的气味。那股气味不但穿堂入室。还围绕着屋子流动,留下了一阵阵潮湿霉烂的羊齿的涡流。他从那打开的门看出去。一条小径穿过金盏草丛直通水边。河流在夕阳下像几内亚黄金般地闪烁着,就像是无数金光灿灿的花朵。河水将裘弟的心直带到海外,那儿,知道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奥利佛正在风浪中驾驶着轮船。
赫妥婆婆拿来了斯葛潘农葡萄酒和香饼。裘弟也被允许喝一杯。那葡萄酒像裘尼泊溪一般清澈。贝尼随着嘴喝着。可是,也许裘弟希望它是像黑莓汁那样更甜些的东西。他漫不经心地吃着香饼,直到看见自己已把盘子吃空了,才不好意思地停下来。这要是在家中,一定会招来灾祸的。但赫妥婆婆却把盘子拿到碗柜边又装满了一盘。
她说;“你不要糟蹋了自己吃晚饭的胃口。”
“我从来不曾顾到这一点,等我感觉到已经来不及了。”
她走进厨房,裘弟在后面跟着。她开始把鹿肉切成薄片来烤。他不安地皱着眉头。因为那肉对巴克斯特家的人们来说,并不能算是盛情的款待。她打开灶门,他才意识到还在煮其它东西。她有一个烹饪用的铁炉灶。食物从它那儿拿出来,要比从他家的那个敞口炉灶里拿出来神秘得多。那闭着的铁门把各式食物隐藏在它的黑色胸膛中。那饼虽然使他食欲不振,但那美味的香气又引得他馋涎欲滴。
他在婆婆与他爸爸之间来来去去。贝尼默不作声地坐在前室一只有垫子的圈椅中。阴影笼罩并且吞没了他。这儿没有去福列斯特家拜访的那种兴奋,可是代之而来的是一种舒适,像冬夜温暖的被窝一般覆盖着他。在家中被各种事务缠扰着的贝尼,现在却有肉和酒在等他。裘弟想上厨房去帮忙,但赫妥婆婆却把他打发出来。他只好闲逛到院子里和“绒毛”一起玩耍。老裘利亚好奇地看着他们。嬉戏对它来说,就像对它的老主人一样,是格格不入的。它那黑而棕黄的脸上俨然一副干活的狗1的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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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干活的狗指牧羊狗、拉橇拉车狗、猎狗等能担负一定工作的狗,和跑狗、观赏狗等相区别。
晚餐准备好了。裘弟所认识的人中,只有赫妥婆婆是有一间单独的房间进餐的。一般人家都是在厨房里矮小的光坯松木桌上吃饭。即使当她把食物端进来时,他还不能将他的目光从那白色的桌布与蓝色的盘子上移开。
贝尼说:“现在,我们是一对糟糕的流浪汉,坐在这许多好菜前面。”
可他还是以一种在自家餐桌旁所没有的随便态度,与婆婆说笑闲聊。
他对她说:“我很奇怪,你的爱人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她的黑眼睛迅速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