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纪洛宸的语调硬得像块石头,周淮屿却悄悄弯了嘴角。
“你要的东西。”纪洛宸把一张小票拍在赵季寒怀里,口气并不十分友好。
小票皱皱巴巴,上面还被水渍晕开了几处。赵季寒展开看了看,正是同学会那天的日子,时间和距离都对得上,只是车牌号码有些模糊。
他把小票揣进怀里。笑道:“我就随口一说,纪队还真拿来了。”
纪洛宸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差点儿进了洗衣机,抢救回来的。再不拿出来,怕是赵队就要把周淮屿当犯人审了。”
“有吗?”赵季寒的表情十分无辜,“周老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聪明,又仔细,我只是想多参考一下他的意见。”
他拍拍纪洛宸的肩膀:“纪队也是我非常信任的同志,破案就靠你们了,不要让我失望啊。”
脚步声远去,门锁咔嗒一声轻响,纪洛宸的营业笑容倏地消失无踪。他静静地坐了许久,久到再也无法忽略背后那两束几乎将他烫伤的目光。那目光来自墙上的合影,年轻的自己在年轻的雷队旁边灿烂地傻笑,眼里没有一丝阴霾。
他想起早晨在镜子见到的那张脸,面颊凹陷,胡茬泛青,眼底的血丝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勒得他寸步难行。显而易见的疲惫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在设施齐全的公寓里一觉醒来,而是在某个无人知晓的世界中,于广阔无边的沙漠里跋涉了经年累月的旅程。
“擦擦脸吧。”当时的周淮屿递来一条毛巾。他转过头,却挤不出一个哪怕是虚假的笑容。周淮屿还是青瓷般温润的模样。好似被涂抹过最上等的釉彩般闪闪发光。他站在浅金色的曦光里,纪洛宸却忍不住地回想起那个漆黑的夜晚,青年噙着绝望的笑意张开双臂,狂热而孤寂地召唤一场来自地狱的暴风雨。
曾经的纪洛宸死在那个雨夜,而凶手正是他自己。洞穿彼此的刀刃被附了诅咒,滴着血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还爱着周淮屿,粉身碎骨地爱着周淮屿,可那滴滴的鲜血凝成一条盘踞心头的毒蛇,在每一个爱意涌起的瞬间亮出浸满毒液的尖牙,一口咬住他的心脏。
他取下那张合影扣在桌面,双手插在发里,一字一句痛得钻心:“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呢。”
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凉,周淮屿总缩在宽大的毛衣里,只在画像时才小小地露出手掌。纪洛宸开始在出每个现场时都带上他,偶尔单独开个会,回来时也要确认一下周淮屿还好好地待在办公室里才安心。老闫笑他这是养了个宝贝生怕被人抢,苏泱夸他是新时代的二十四孝好男友,只有姜乐悠望着他鲜少进门,只是在办公室前透过玻璃遥遥张望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凝了眉。?
第96章
哦,或许还有赵季寒。他顺着小票找到出租车公司,但果不其然,缺失的车牌号码成了寻找信息的最大阻碍。刚巧市局追查一个流窜的盗窃杀人团伙,他作为主管的副支队长义不容辞,鲜少在分局出现。
“两个包子,一杯豆浆不加糖。”纪洛宸把热气腾腾的早饭寒到周淮屿手里。皱眉瞧了一眼,又俯身下去帮他扣好领口:“降温了知不知道?小心感冒。”
“好啦好啦,”周淮屿咬着吸管,微微弯起眉眼,把另一份早饭塞进他手里,“快去吃,别放凉了。”
日头西沉,白日里人声鼎沸的临南分局大楼也渐渐沉寂。赵季寒十指交叉放在身前,这是他惯用的思考姿势,可这次却没能带来任何灵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眸光如氙氲雾霭无意识地散开,屏幕上周淮屿低头描绘的身影也几乎要溶在这沉沉浓雾之中……
起风了。
最后一缕夕阳越过窗棂,雾气瞬间消弭,缥缈如烟的视线倏地凝成实体。赵季寒几乎是弹起了身,犀利的目光在所有窗口上一一扫过。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压抑着狂乱跳动的心脏看向最后一段监控录像:夜晚的江边人头攒动,清瘦的背影正站在花坛上写写画画。突然间他一个趔趄,速写本险些脱手飞出——
0。5倍速,定格。0。5倍速,放大,再来一遍。赵季寒举起左手,握住又松开,反复模拟了几次监控中的动作,然后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
说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失望透顶。
那是周淮屿在徐翰林一案中的不在场证明。画家背对着监控,原本只能看到半截手肘,唯有速写本险些被挤飞的前一瞬,整个左臂连带本子一起露了出来。之前的所有录像里,周淮屿无一例外都是正手抓着速写本抵在胸腹,唯有这一份,手臂衬在本子下,指尖扣在本子上沿,是反手。
赵季寒重重靠回椅背。
这份不在场证明是伪造的。那个人,不是周淮屿。
夜深了,临南分局的大楼隐于黑暗,唯有四楼孤孤单单地亮着灯。透明板上各种照片线索错综复杂。
实木桌面被摊开的案卷和物证占得满满当当,赵季寒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紧抿着唇思索。
看穿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只是个开始。要真正捉住凶手,必须有更加切实的证据。视频证明了周淮屿有共犯,而他在陶冬的案子里却没有类似的不在场证明。以周淮屿的性格,他绝不可能在此时托大,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个共犯有更重要的任务,他是案件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无论是脚印提取还是环境勘查,案发地点都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痕迹。如果他没有参与最后的杀人……赵季寒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敲,那他的作用,是确保陶冬路过此地吗?
案发地是废弃的配件厂,现场荒凉且偏僻,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谋杀抛尸地点,但本案的侦查方向却是激情杀人。饶是赵季寒心有疑虑也无法反驳,原因很简单:外卖员不同于三点一线的公司白领,他们每日奔波上百公里,路线高度自由且随机。毫无规律可言。若说凶手是故意设下埋伏,在没有跟踪的情况下,他又是如何预知陶冬会在那个时间经过那里?
明明灭灭的火星蚕食着指间的烟,副支队长的眉心在升腾的烟雾后皱成一团。是点外卖吗?共犯当然可以承担点外卖收外卖的职责,可平台派单是自动的,于数万外卖员里赌一个刚好被陶冬接单的概率,无异于大海捞针。
或者是和他约好在这里见面?可大冬天的晚上约在这么个荒郊野岭,大概是个人都会起疑。
还有,陶冬的手机被凶手拿走,但警方在营业厅给出的通话记录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号码。凶手想要隐藏的到底是什么?是能锁定真凶的秘密吗?
火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赵季寒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烦躁地把烟头按灭。即使将共犯的因素加入考量,这个谜题似乎也难以破解。除了门卫。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是外卖的接收者陈橙,可她的履历惊人地干净,刚毕业不久来到临南工作,租住在宏天小区,与周淮屿或者陶冬全无交集。
在满屋子缭绕的烟雾里,赵季寒似乎又看到了周淮屿的脸。周淮屿如庙中端坐的观音像,在袅袅檀香后低眉敛目,悲喜不明。
周淮屿,你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
“谈局!”
“。……你就不能先敲门吗!”谈局浑身一抖,捂着心口狠狠甩出一记眼刀,“迟早被你吓出心脏病来。”
“我下次敲,下次敲。”纪洛宸敷衍地点点头,关上门直奔主题,“赵季寒他到底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市局就那么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