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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章（第1页）

不错，他是为了一个广大的志愿而这样选的。但也正是这个志愿，使得他不能否认这个选择的非义，于是清白的良心就背上了沉重的愧怍，因这愧怍的存在，他才能继续看见那清白的良心。倘若有朝一日，他选择卸下了这份愧怍，否认这是非义，他的志愿、他的事业就提前宣告了失败——他拿去教化别人的东西，成了他自己不再相信的东西；他指给天下人的明路，成了自己走不出的幽谷。谁能以己昏昏，使人昭昭？

可是他到底又能背多久呢？也许留给他唯一的拯救，只是让他有幸在筋疲力尽之前死去。

开到荼蘼

香烟袅袅，从铜炉中升起，旋过香案，绕过灵牌，在薄帷下飘散而尽。沈安颐伫立在供桌前，默然望着灵牌上的字。她甚至没来得及给这个幼弟起一个正式的名字，他就已死去了。从前，她千思万想，若有日重逢，要怎样待他好，怎样弥补他这些年所失的亲情……可真到眼前，才知是白费心思，全无用处。他就像一阵风似的忽忽而过，从她认出他，到他彻底从世上消失，也只是剎那间的事。

她郁郁沉沉地想着，直到内侍轻巧的足音传来，将她从凝滞的思绪中拔起。

“啓奏陛下，参政梁大人到了。”

梁悬黎初至临臯，在朝中缺乏根基，直接封丞相易惹非议，沈安颐因而另设参政一职，说是以备顾问。之前为了安置容国来的那帮世家子弟，早已增立了一批散官，这回的诏令发下来，群臣便也习以为常。

转过屏扆，见梁悬黎早已候立于丹陛下，沈安颐便微笑：“梁卿远来，本该给你几天閑暇安顿家事，无奈边报太急——你来时可曾听说麽？”

梁悬黎参拜毕，道：“回陛下，臣有所耳闻，莫非是为昙林啓衅之事？”

“正是。”沈安颐掂起案头的奏报，“大战方休，本王无意与昙林纠葛，但若置之不理，边境又不得安宁。依你看来，该如何是好？”

梁悬黎思忖片刻，忽道：“陛下不如派人去昙林讲和？”

沈安颐闻言诧异。千机公主满心怀恨，早已将她视作生死仇敌，怎麽可能说和就和？

“不是指望千机公主答应。”梁悬黎了然她的疑问，开口解释：“昙林并非好战之族，与容国为邻时，从不曾主动侵边，应是千机公主为报仇，裹挟昙林军民为她所用。我们与其徒然作战，不如设法与昙林沟通消息。使者一方面是去劝解千机公主，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向昙林军民表示我方有和平相处的诚意，千机公主举兵乃为私仇。千机公主若答应讲和最好，若不答应，自然上下离心，昙林军民怎肯再听她指挥？如此边境可以不战而安。”

《列国志·昭志》：奚阳既克，王师取桓容故地，昙林侵边不止。王患之，遣使至昙林请和，太后不许。使者请之再三，太后拒之再三。昙林军民怨怒，相率欲杀太后，太后恐，求救于焚音圣女，圣女匿之天王宫。

丹楹金扉彩光交错，令千机公主骤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们都走了吗？”

她战战兢兢发问，几乎软倒在神座旁。焚音圣女闭上门，转身行至她身边，将她扶坐在软垫上：“早就离开了。你饿了吧？我去帮你拿些水食。”

“你别走！”

千机公主一把扯住她衣袖，眼神因慌张而散乱。过了一会儿，却又变成了一副漠然神色，自嘲似的牵了牵嘴角：“我是自作孽吧？也罢，我不带累你。”便松开了手。

焚音圣女怜惜地望着她，那种慈悯神色令她忍不住生出一股本能的依赖之情，旋即醒过神来，又倍觉冷清——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迷乱的妄想罢了。

“太后不必过于自责。”焚音圣女柔声道，“眼下的乱子虽有太后的过错，但背后也必有他人暗中指使，意图借机发作，火中取栗。依焚音之见，太后须立刻降诏收兵，一方面平息衆议，另一方面也好调来勤王。再者，须尽快查清此次动乱是何人主使，禁军突然失控，绝不会是毫无来由。”

千机公主看着她冷静的神色，听着她有条不紊的话语，心中既纳罕又失落，不论焚音圣女的镇定自若是否出于事不关己，此刻看上去都比自己这个“掌国太后”更像一个合格的领袖。

“不必了……”她兴味索然地开口，“我不需要留在这里，这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焚音圣女不料她忽出此语，一时愕然。

“太后何必如此灰心丧气？这些人虽来势汹汹，但并未掌握一切，只要熬过这一阵，事情仍有可为！”

话音未落，忽听外头响起一阵大笑。

“好呀！不愧是我玉墟宫教令之首，本座没看错人！”

轰然一声，宫门四散开来，一道人影逆光步入殿中。焚音圣女一怔，随即蓦然意识到什麽，面露一丝异色，缓缓站起身来。

“教主……”

正是忘岁月。

他的模样并无太多变化，只是手中多了一柄钢刀。

千机公主反应过来，惊怒起身，擡手指向焚音圣女，又转而指向忘岁月：“你……你也是他的人？”

她话音颤抖，不可置信。焚音圣女却平静了下来。

“不，我不是谁的人，我只是焚音圣女而已。”

“焚音圣女？”忘岁月嗤笑出声，语带讥讽：“看来你当上了瘾，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

焚音圣女不为所动。

“如今世上只有我一个‘焚音圣女’，我自然是真的。玉墟宫的天教令，不是早就当着三尊的面自裁了麽？我若不是焚音圣女，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