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劣而毫无逻辑的谎言。
血泪洇着眼球,海玉卿只能半眯着眼,但仍然能看出那惊恐的眼神里透出哀求,哀求着金溟不要再问下去。
“没有了,”海玉卿不停摇头,“没有骗你了。”
金溟只觉得心里揪得发疼,然而这却让他更加愤怒。这愤恨是对他自己的,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之后,他竟然仍能轻易因为一副装出来的可怜模样而心软动摇。
“要我相信你,可以,”良久,金溟开口,一字一句,残酷而残忍,“折断翅膀。”
半眯着不停颤抖的眼睛猛然瞪大,海玉卿不可思议地看着金溟。
“我讨厌看到翅膀。”金溟低头,久违的微笑异常冷漠。
“做不到?那就不要再跟着我。”
第98章死刑
金色的翅膀在叆叇晦冥的天色中失去光彩,金溟俯瞰着北极圈特有的极地冰原地貌,熟悉而陌生。
北极圈内此刻正处于极昼,濯濯冰原被凄冷的日光衬得一片惨白,天与地一色惨淡晦暗,难辨西东。
在几乎没有参照物的白夜中茫然飞行,寥阔的世界好似天地颠覆,永无尽头。
在这朦胧而怪异的寂静中,金溟恍惚产生一种莫名不安的时空游离感。他奋力拍打着沉重而凝滞的气流,想要制造出些声响。然而薄弱而徒劳的响动在旷阔无际的空间里转瞬石沉大海,只是让自己越发像一个游荡在轮回之外的孤魂野鬼。
其实他早已死去。
——“本庭宣判,被告人金溟,背叛人类,罪名成立,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在北方基地临时组成的战后特别军事法庭的审判结果中,他已是个死掉的人。
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还能再回到北方基地吗?
“我真希望,那次坠机我没有把降落伞给你。”
金溟以为自己忘记了很多事,但从证人席走下来的黎青那张憔悴而绝望的脸猛然从记忆深处跳出来时,看向他的眼神冷漠而空洞,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日。
“你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就死掉。”
记忆像来自地狱的触手,汹涌而至,紧紧缠绕着他。
金溟发狂般冲进浓雾中。
难以面对的过去是藏在血液里的氧气,共生相伴,深入骨髓而不自知,在他以为能够摆脱时狠狠掐住他的咽喉,让他在难以呼吸的死亡边缘上下不得。
窒息的痛苦如影随形。
上帝并没有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的灵魂早就没有自由可言。
即使已被北方基地除名,被同类摒弃,金溟却仍旧不得不回到人类的居住地。
不论生死。
光秃秃的冰原上偶尔裸露出黑色的石块,在移动的视野里背道而驰,成为凄冷空寂的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金雕朝北飞行。
车队向南奔驰。
在北极没有东西,只有南北。离开北极点,无论哪个方向都是南方。
车队在向着远离北方基地的方向前行。
北方基地是人类最早投建的基地,比南半球淹没后匆匆建立的赤道基地更为久远而坚固。
那时候地球环境尚未恶化到让人类为失去掌控力而惶惑不安,北方基地仅是出于对人类发展未雨绸缪的一部分战略部署,当时的主要功能是开发公共能源,由各国共同驻军保护。
年轻的穆兰横跨半个地球,跟随作为北极开发生态保护指导的导师来到苦寒恶劣的北方基地,加入最艰苦的基础建设工作。
再后来基地全面转为全人类留守地,金溟便是第一代在北方基地出生长大的居住民。而穆兰作为崭露头角的青年动物学专家,在北方基地迎来一批又一批的移民时,毅然舍弃基地的庇护,踏入越来越危险的野外,在毁灭降临的时代为人类文明的延续采集保存更多的物种信息。
金溟小时候很少能见到忙碌在外的母亲。但在他心中,瘦小不羁的母亲远比一身戎装的父亲乃至很多八尺男儿更加伟岸强大。
即便已时隔多年,金溟仍旧无法把记忆中那个勇敢而坚定、沉浸于理想时会散发光芒的女性与那张憔悴单薄、犹疑绝望的脸联系在一起。
那场照亮赤道基地半边天空的火灾被定性为科研意外,穆兰是唯一的死亡人员。官方对此讳莫如深,在冷灰吹尽之后,那个陨落火中的科学家随着没入深海的土地渐渐被所有人遗忘,成为末世生活里数不清的变故中最不起眼的一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