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长行倒了两杯热茶,嘴角笑意不变:“唔,符旺哥的心计,我便自愧弗如。”他将一杯茶放在了符旺的面前。“所以你究竟是何时开始查觉得呢?”符旺品着口中馥郁的茶香,叹道,“我自觉天衣无缝嘛。”郦长行只说了两个字:“信鸟。”符旺一怔,随即立刻了悟:“啊,定是张老黑露出了马脚。”当日第一次审问完张老黑的时候,郦长行就觉得有些蹊跷。张老黑在谈到信鸟的用途时候态度坦荡,并不似作伪,却唯有谈到是谁将信鸟借给他的时候,慌乱了一瞬。“想来想去,能把信鸟借给他的人也只有你了。”郦长行叹道,“当时你还没有从军械所离职,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一个信鸟,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这只是你的猜测吧?其实这事儿军械所谁干都有可能。”符旺徐徐地喝着茶,“我应该没留下什么踪迹。”“谁干都有可能。但能让张老黑慌乱那一下的,也只有你了。”听到他说“慌乱”,符旺忍不住嗤笑了声:“还有呢?只凭张老黑这一个表情,就断定是我了?”“还有,是谁把张宏的把柄告诉草原人的呢?”郦长行道,“你与张宏的恩怨,最早开始于你发现他私贩军粮吧?然后你应该私下又做了不少调查吧,发现了他卖‘肥羊’的事情?”“顺序反了。”符旺摇了摇手指,“我是先知道他在‘卖肥羊’,才听闻了他在私贩军粮。自古以来流放之地有两个,北疆应州是一个,苗疆南地是一个。当年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个犯了事的远方就是通过‘买肥羊’逃过了流放,所以我自小便对这勾当略知一二。”他薄削的嘴角翘起,冰冷的笑了:“张宏那蠢货。以为我是背地里在查他私贩军粮的账目,所以才恼羞成怒,一味地羞辱我、给我泼冷水,却不将我斩尽杀绝。殊不知我手里掌握的,是比那致命数百倍的把柄。”郦长行笑了:“所以你设计了这么多,便是为了将张宏绳之以法?”符旺一晒,似乎不屑回答。……两个月前。车马轱辘在泥泞的雪地上艰难疾驰。符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旁边跑着,裤腿儿都湿透了,眼也被迎面的风雪吹得睁不开,鼻涕不停地流。马车刚一停下,就有六七个仆人一拥而上,簇着车里的人下来就要往里去。符旺忙冲上去,拦住那产婆道:“您快着点儿啊,咱们那边儿还有个产妇急等着生呢。我就在这等您,您完事儿了出来跟我——”“你他妈谁啊。”一个壮仆狠狠搡了他一把,“你知道这是谁家门院么,赶在这儿撒野?”符旺被他推得一脚踩了个滑,薄冰下的泥浆爆出来溅了他半个身子脏。他脸上匆匆闪过一丝怒意,可抬头时已笑道:“知道知道,参将大人的府邸么。其实我是大人手下的人,您要是进去通禀下,大人说不定记得我……”“滚开,大人哪有时间!”“这么脏,还流鼻涕呢,真埋汰……”“走了走了,今日大喜,别找晦气。”众仆低声埋怨着,一窝蜂进了院门,“咣当”一声合上。符旺紧赶两步上前,却还是被关在了外面。他的脸色冷了下来,缓缓摸了摸紧闭的门缝,裹紧半湿的袄子靠在了门边。他早就习惯了被拒之门外。小时候被母亲拉着去正院拜年,里面的下人们明明知道他们在外叩门,却故意嬉笑着借口烟花声太大,听不见叩门声。主贱被仆欺,母亲拉着他一边好言哀求着,一边不知疲倦地叩着那扇门。其实只要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力量,无论走到哪里,门都是会被关上的。所有的哀求声,都会被置若罔闻。他小时候是这样,长到这么大了,却依旧如此。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符旺锤了锤冻僵的腿再次起身,一下下敲起了紧闭的大门。“谁啊……你这人怎么还没走,怎么回事儿啊!”符旺躬身弯腰,低声道:“这位大哥,我那兄弟的老婆也是难产,她身子又弱,恳请几位行行好也算是积福了……”他的声音恭顺谦卑,穿过岁月的时光,和自己年幼的声线合在了一起。爹、爹爹,符旺恭贺您新春佳喜。谁啊。老爷,您忘了?这是西小院儿贺氏生的嘛。谁让他们来新春宴的?赶紧送走!丢人现眼。“谁让你呆在这儿的!”仆从喊道,“来人,赶紧把他赶走,丢人劲儿的。”几个壮仆大步出来,一把扯起符旺。他的两个手都被置住,被冻的麻木的鼻子流着鼻涕,一直流到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