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理智告诉燕韶安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装傻,但是对面这个人是暮翎绾,她不愿。
暮翎绾垂了眸子。这个称呼,她有多久没听人提起过了,暮翎绾有些想笑,刚刚有一瞬间,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燕韶安在叫她。可明明只过了几个月,却又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燕韶安见暮翎绾半晌没有出声,隐隐有些紧张起来。
所幸下一秒,暮翎绾终于抬起目光。只见她看着燕韶安,笑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霜霜。你怪我瞒着你吗?”
“好。”燕韶安笑了:“怎么会?咱们进了义军队伍的,或多或少都有一段不愿提起的过往。不然又不是闲的,谁会跑来干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找刺激吗?何况我也有瞒着你的。姑奶奶我今天晚上心血来潮想坦白从宽一回,你听不听?”
暮翎绾勾唇道:“好啊。那我今晚就当一回树洞。”
夜晚,房内陷入了寂静。
燕韶安似是一时间不知该从什么地方开口。半晌,她笑了一下,终于出声:“真要说起来,或许我们一开始就很有缘分了……”她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一句,接着道:“我爹是文臣,做的是御史。我的这身武艺是从我母亲那里学的……说我爹,他原本坐的那个职位,圆滑一些,战战兢兢也就过去了,毕竟昏君喜怒无常。可是你知道后来我一家是怎么死的吗?”
暮翎绾心底一凉,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在等燕韶安开口。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以为你就是传教士。我说冤家路窄啊,终于让我得了机会,这些人我能杀一个是一个……”燕韶安笑了一下,道:“我那时候是真的想杀了你。”
“为什么后来没有动手?”
燕韶安垂眸了半晌,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你原本就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人,我的身体比我的意识先一步认识了你。或许是因为你那时候实在是太虚弱了,我觉得我痛恨的那些人不该是这样的。他们尸位素餐,踩着别人的尸骨纸醉金迷。他们说我的父亲是灾星,会有不臣之心,害我一家满门抄斩。那我就攻入皇城,把他们从神坛上拖下来。。。。。。”燕韶安坐直了身子,一头漆黑的发瀑披在她的肩上,她眸中似有火光跃动:“我应该横枪策马,踏烂她们的尸骨,而不是在那个幽暗的房间里,对着一个看起来快要死的弱女子动手。”
暮翎绾目光一颤,眸中潋滟起光华,在这一刻,她共情了。她跟着燕韶安坐了起来,正肃了神色:“韶安,你可知真正要你们死的是谁?”
“我知道。昏君能把青詝阁利用到这个份上,说明他自己很大程度上根本就不信这个东西。所谓的詝神也不过只是他专制统治下的一个工具罢了。”
她竟然能把事情看的这般通透。
那年白裴时要出兵西禾。燕韶安的父亲,这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臣,最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了。
西禾与大珉做了三十几年的盟友,外有绛娄虎视眈眈,那西禾就是大珉的门户。白裴时贸然出兵,是不义,更是①“亡郑以倍邻”。
“好。”暮翎绾坐直了身体,她看着燕韶安的眼睛,道:“韶安,大珉的铁骑践踏了我的子民的尸骨,我所谓的父皇害我与母妃分离,却不想一去便是永别。我视作至亲的师父师娘战死沙场,死无全尸。我的师弟尸骨无存。。。。。。我没有亲人了。。。。。。”她拉过燕韶安的手,涩然道:“既然上天给了我们一条暗无天日的路,那我们就一起掀翻了它。”
燕望全放下妻儿,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去死谏,却不想最后还是落得了个满门抄斩的结果。
燕韶安目中闪过泪光:“好。”
屋内是不知何时恢复平静的。
耳畔传来平稳的呼吸声,那声音细细的,几乎成了黑夜这一小方天地间唯一的低语。
暮翎绾转头看了一眼燕韶安,有些失笑,她轻轻给燕韶安拉了一下肩上的被子,转身合上了眼。
天还有些蒙蒙亮的时候,暮翎绾轻轻起了身。
清晨的甲板上泛着一丝寒意。
“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声音。
暮翎绾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了,她勾唇道:“看本宫明日睡哪。”
白瑾卿已走到暮翎绾身侧,他顺着暮翎绾的视线,看向茫茫的湖面,笑道:“你明日睡水里?”
暮翎绾转头看着白瑾卿,微笑道:“你可真会说笑。”
白瑾卿回视暮翎绾,他眼底染上一层笑意:“你就这么有信心我们能一举攻下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