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抬起头。
“我想离开家,”他说,“我想代替您去寺院里。”
“……”
什么?
继国严胜当时愣在原地。他还半跪着,因为要给弟弟擦头所以跪直了身体,手还放在那头湿漉漉软绵绵的头发上。
神之子的脸就被他捧在手里,此时的表情像被洗过的宣纸,苍白平静得让人心里发寒。
“……什么?”严胜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缘一,你在说什么……”
“缘一本就愚钝,无论是治理,还是策谋,都远远不及兄长大人半点,”而继国缘一平静得像他没有扔下一颗惊雷一样,“我并非合格的继承人,这么多年忝得嫡子的身份,不要脸地住在主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兄长大人住在此处……”
“缘一心里不安,实在无法弥补兄长,也不知如何改变父亲的意愿,加之现在母亲大人离世……”
“我准备独自前往寺院去。”继国缘一抬起头,看向严胜惊慌的脸,“而兄长大人就会是继承人了。”
“……你在说什么啊。”严胜勉强笑了笑,继续给缘一擦头发,“缘一,你的剑术这么好,怎么能去寺院里?寺院连剑都没有!你一定会成为国家第一的武士,缘一,不要辜负你的天赋。”
缘一只摇摇头。
“身为继承人,剑术并不是必须的……”他说:“父亲大人一定是弄错了,您才是最好的继承人。”
说完这番话不久,缘一就离开了。
只留着严胜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原地。
他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雨丝飘落,有一些打湿了窗沿,将纸浸得透明,这里的环境就是这么恶劣,严胜已经痛苦地忍受了七年。
想必寺院会更差。
他想起今日缘一说的话。
继国严胜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很高兴。如果是以前,有人告诉他,他能够取代他的弟弟成为继承人,享受嫡子才能拥有的一切……
那继国严胜大概做梦都会笑醒。
但他现在却笑不出来。
昏暗的铜镜,严胜的脸色惨白。他看着里面那个幼小的孩子,慢慢攥紧了手。
不行。他想。
缘一不可以离开。
哪怕我这辈子都要住在三叠屋里。哪怕我永远都无法成为武士。哪怕要一生都可悲地嫉妒缘一……
那也不可以。
自从继国严胜第一次在剑道场见到继国缘一,他就明白了世界上或许真的有神的存在。
那就是他的弟弟。
那样的姿态,那样优美、利落、一击毙命见血封喉的剑术,那天赋的将剑作为自己身体一般的动作。
继国严胜决不允许这样的剑术埋没。
他是神之子啊。自己的弟弟,自己那耀眼得堪比日轮的缘一,如果没有出生就算了,继国严胜或许会祈祷缘一不要出生,或者祈祷这辈子都不用和缘一相见,但是——
神明的孩子怎么可以去寺院过普通人的一生?
继国严胜无法忍受。
不行,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不允许。葬礼那一夜继国严胜彻夜未眠,他睁大眼,看着狭窄破旧的天花板。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缘一素来是一个说做就做的人,继国严胜想,葬礼要举行一个月,按照缘一对母亲大人的感情,无论如何他这一个月都不会离开。
但一个月后,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会走。
继国缘一就是这种人,就像当年,他来寻找人人都避之不及的严胜,也没有一点耽搁一样。
一个月,严胜在嘴里默念:一个月……
他要怎么用一个月将缘一留下?
——他要怎么,用感情,用责任,用任何一切缘一可能在乎的东西,把继国缘一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