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缘一再怎么玩乐,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打败那些武士。他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努力,不用去忍受什么,只要安安分分走在父亲大人规划的道路上,就可以成为继国家的家主,获得权力和土地,这辈子都不用品尝贫穷和痛苦。
需要去寺院,过清贫卑微的一生的,从头到尾都是继国严胜他自己。
而继国严胜也慢慢承认了这件事。
这是没有办法的,他对自己说。
如果说在见到继国缘一之前,严胜心里还抱着一点期盼,他一直觉得自己应当算是天资聪颖,读书、写字都学得很好,一开始无法入门的剑术,在偷学一段时间后,也逐渐有模有样起来。
可是缘一不一样。
他是神明眷顾的存在,生来就注定非凡,他的身体、眼睛、身份,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他不同凡响的未来。
抢不过的。继国严胜从未如此清晰地认清这件事,能够在缘一年幼时被称呼为“兄长大人”,已经是严胜应该感到羞耻的事。
他或许确实不配当缘一的兄长。
所以,去寺院也并不奇怪。
就当严胜逐渐麻木,准备安分等待十岁的到来时,一个噩耗忽然发生了。
母亲大人死了。
他们的母亲,继国朱乃,从诞下他们两兄弟后身体状况就每况愈下,曾有传言说“是因为严胜大人是不祥之子”,才会导致夫人的衰败。
继国严胜无法反驳。
心里……也感受不到多少痛苦。
难过肯定是有的。无论如何,母亲大人给予他最初的庇护,如果没有当时她的照顾,严胜定会在婴幼儿时期就死去。
但是,要说多么悲伤,严胜自己都说不出口。
他心底里,其实是有怨恨的。
——明明我也是你的孩子,甚至是更不受重视、境况更糟糕的那个。
为什么,你不愿意好好对我。
我都不奢求你偏爱我。我知道,是个人都会喜爱强大的、天赋异禀的缘一,可你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么,为什么要在我冷得瑟瑟发抖、因为饥饿而哭泣的时候,还要去照顾缘一?
就因为他迟迟学不会说话么?
就因为缘一学习说话和走路都很慢,三岁都不能开口,你就可以把三岁的我独自抛在漏雨的屋子里,等到高烧一整日之后才发现我吗。
继国严胜无法忘记这些事。
这也让他无法真切地为朱乃的死而难过。
他并不被允许参加葬礼,下葬那一天,继国严胜独自跪在自己的三叠屋里,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白花,双手合十,听着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丧乐。
他的心空荡荡的,眼眶干涩,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或许真的是我的错,有那么一秒严胜想,或许真的如父亲大人所说的那样,我是不祥之子,是携带诅咒之人,所以母亲大人才如此早死,说不定我年幼时无知的怨恨真的形成了伤害,我就是一个不祥的罪人……
“兄长大人。”
窗外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
严胜睁开因祈祷而闭上的眼睛。他猛地转过头,看见窗外湿漉漉的缘一。
“缘一?”他惊呼一声,把屋外的人拉进去,“你怎么来了!”
缘一一身水汽地进来,看来屋外不知何时下了雨,他表情空洞,瞳孔有些黯淡,素来卷曲柔软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显得很狼狈。
“兄长大人……”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过来?”严胜很着急,现在整个继国家唯一会关心他的估计也就是缘一了,他陪缘一玩了这么久,多少也有几分真心,“出什么事了吗?现在母亲大人的葬礼还在举行吧,你怎么跑出来的?”
“——兄长大人。”
严胜拿手绢给缘一擦头发的手停下。
“……缘一?”他迟疑地松手,看弟弟一眼,见缘一低着头,表情隐没在发丝的阴影下,竟显得黑沉沉的空洞。
“到底怎么了?”最后严胜还是又问了一遍,“你跟哥哥说说,好不好?”
缘一沉默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