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和:“啧,打人不打脸——”
公孙和随手扯开溯月弓,弓身上光华流转,竟毫不逊色于盛夏的万丈骄阳。
“段氏小老儿,看箭!”
那支箭直飞向段太宗双手捧着的圣旨。羽林军打仗本事虽然不够,保护达官贵人却是老本行,马上两名士兵双手持大盾拦在段太宗身前,然而只听“呜”的一声响,周遭突然起了一阵怪风,带着那根箭以蛇形走位绕过两面大盾,钉上了圣旨正中。
段太宗差点吓得瘫倒,手持圣旨连退四五步,然而那根箭就只穿透了写圣旨常用的明黄色绢布,并未伤到段太宗本人。
羽林军大哗,整个战阵都在向后畏缩,远离公孙和与他的那把弓。有人喊道:“这是公孙家的妖术!”
公孙和怒斥:“什么妖术?!这是箭术!没见识别讲话!”
公孙衡:“怎么不射人?”
公孙和:“是你让我射圣旨的!你没让我射人!而且这溯月弓不见血是惯例,你又不是不知道!”
公孙衡摇头,道:“罢了。”
他转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段太宗,朗声道:“皇后隐瞒先皇陛下的死因,秘不发丧,居心叵测,事后不思悔改,还妄图追杀唯一的先帝血脉,罪不容诛。我公孙家此战乃是维护大周正统,先皇在天之灵定会护佑我们战无不胜!”
姬无瑕心想,先皇可能不太想护佑我。不过没关系,这兄弟两个还能打嘴炮开玩笑,多半能轻松打赢。他四下一看,镇东军士兵脸上也都写着“这战赢定了”,于是姬无瑕便施施然下了城墙,去墙根底下找凉水喝。
有个小兵见他下来,赶忙给他献上清凉的井水。小兵憨厚笑道:“刚打上来的,殿下多喝点,省得中暑。”
姬无瑕今日穿了件淡蓝色纱裙,虽算不上暴露,比小兵穿得还是凉快多了。姬无瑕同情道:“你也喝点吧。”
小兵道:“将军吩咐,这桶水就是留给殿下一个人的,若是殿下不喝,等会儿被太阳晒热了,别人才能喝,同时再给殿下打新的。”
姬无瑕:“……没这么娇气,下次告诉公孙衡,大可不必。”
小兵能被派来专门照顾他,神色很是兴奋,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的:“我,我今日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侍奉殿下,给,给殿下打水喝。这荣幸我回去能吹嘘一辈子,也不枉我对,对殿下的一片忠心。”
姬无瑕抬头,茫然道:“什么?”
小兵:“……一片忠心?我们镇东军自公孙将军起,个个都是对殿下一片忠心的。”
一瞬间,姬无瑕好像在对方的话语里捕捉到了某些重要的关键词,但那感觉一闪而逝,很快便在烈阳下蒸发了。
小兵又道:“殿下不须担心,羽林军打不进城来,便是打进来,我也会豁出命保护殿下!”
小兵拍了胸脯,姬无瑕却觉得不太对劲。鼓励别人为自己豁出命不对劲,劝别人不要豁出命同样不大对劲。
姬无瑕又不好给他泼冷水,只得道:“你跟着我,小心一点。”
他站在城门内侧,忽听到城内城外的双方终于放完了狠话,走完了开战流程,开始擂鼓,各种喊叫声、马嘶响声形成一片,形成一种奇异而恐怖的混沌声响,像一个令人窒息的致密盖子,覆盖住整个临涛城。
姬无瑕觉得自己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空气如凝固一般。
“殿下?”小兵道。
姬无瑕懵懂地望向城门。就在那一瞬间,城门突然被攻城锤重重撞了一记,轰鸣久久不绝,姬无瑕差点被震出内伤。紧接着,城上的镇东军开始向下放火箭、倒火油,焚烧装载攻城锤的战车。
世界又剧烈地晃动起来,城门口越来越热,声浪一波接一波,如黄河滚滚而来,而姬无瑕就像河中一滴微不足道的水珠,只能顺着大势被裹挟而去,毫无反抗余地。
那小兵赶忙拉了他一把,道:“殿下别站这里,危险。”
姬无瑕失魂落魄,被小兵推着送回去军营里。这一整天,他都没吃下饭,时刻担心着公孙衡或者公孙和或者别的什么他认得的人的尸体被送回来,但来的只有一些伤兵。
到夜里双方姑且鸣金收兵,公孙衡一身风尘仆仆回来了。姬无瑕松了口气,却感觉像不认识公孙衡了。他熟悉的公孙衡脾气温吞,容易受欺负,从不像这样身上带着血,锋芒毕露。
公孙衡见他神色蔫蔫的,开玩笑道:“做将军跟做戏子差别不大,都要看身段、看武功、看演技。我今日演得如何?”
姬无瑕却没笑。
公孙衡擦干净手,又问:“怎么了?上战场吓到了?再耐心等等,很快就赢了。”
确实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姬无瑕觉得相当不对劲,明明刚穿来的时候就在战场,也经历过乌桓人与匈奴人的混战,为什么只有这次感觉十分不适?
他预感到,有什么事在暗中发酵。
姬无瑕顿时有些喘不上气来,道:“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公孙衡就像忙碌了一整天,回家还被傲娇妻子甩脸色的倒霉丈夫。他试探着看看姬无瑕,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哄,还是让他早点休息。
反而自己的辛苦公孙衡倒没放在心上。
公孙衡一直把姬无瑕送回那小院内。明月之下,杏花已经谢了,院中树上结了小小的青涩杏子。姬无瑕视若无睹,径直进了房躺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