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中衣中裤,大红的繁复婚服,摇金点翠缀珠的头面首饰,零零琐琐地比当日在宫中荣婉给她挑的那套宫裙还要不舒服。约莫到了吉时,侍女为她拿来团扇遮面,时下江湖门户成亲都不用盖头覆面,桑萦也是今日才知,心里也松了口气。她知道浣溪山庄筹备这场婚事,其意却不在婚事上,本以为不过是幌子的婚礼,桑萦根本也没放在心上。对她而言,这和她当日参加的一桩桩宫宴实则也没甚差别,都是防备,都是做戏。可今日眼下这一切,真切得过分。满堂的红绸喜烛,甚至连她自己也成了这孤立于陆地之外的一抹红,身边同她一起的是她认识的许珏,更是她从不曾认识的陆恒。他面上甚至是在笑的,同那些来道喜的人客套寒暄着。其下的宾客们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开口便称恭喜,直将她和陆恒夸作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她被引着,行至陆庭深面前,此前她已然知道今日的流程,这会应是她和陆恒一起拜陆庭深。可此时此刻,桑萦对陆庭深如何能跪得下去。她膝盖僵着,盯着陆庭深的神情杀意渐沉。一旁的陆恒似有所觉,他握住桑萦的手,劲很大,挨着她的耳畔低声警告:“你老实点,待会还能少吃些苦。”大抵也知这一跪桑萦是绝不会做的,他握着桑萦的手,唯一躬身朝陆庭深敬了杯茶。席间众人不知这边的这一插曲,此间贺喜之人,实则也皆各有盘算,有些离得远地甚至已是三三两两地私语交谈起来。桑萦只微低了头,要她跪陆庭深是绝无可能的。只是方才陆恒那话是何意……待会少吃苦头……吃什么苦头?陆恒敬了陆庭深一杯酒后,似是又说了些什么冠冕堂皇的客套言辞。桑萦全然听不进了,身后侍女将她从陆恒手中接引过来,而后带她朝东厢陆恒的院中走去。东山之下便是一望无际的东海,居高而望,有明月照影,波光粼粼。今夜实是好月色,若是她和陆恒是有情人,应也算共度一个良宵。然则,饶是陆恒也算仪表堂堂,可却不是她的有情人。桑萦坐在喜床之上,看着满室刺眼的大红,盯着手腕上被侍女用黛墨绘出的浣花令图腾,心头愈发压抑。自她决定要配合成婚,引陆庭深将师父带出来,这一连多日,她也算是给自己做了心理准备。只是当日看陆恒的反应,知他也是不愿的,便也不觉着有什么。可方才陆恒同她说的那话,她又不是不知事的懵懂少女,自是听得出话意的。是她忘记了,男人的欲望和他心中有无情爱是没有必然关系的。此刻看着房中的红烛春帐,桑萦心中终归是有了几分害怕。可她将将站起身,过重的头冠和繁复的裙摆便压得她动作一滞,旋即便想到师父。她这般,不过是想顺水推舟,引蛇出洞。若是她此刻逃了,明日早已在心中演练过的一切还会发生吗?桑萦怔怔盯着燃得摇摇曳曳的红烛,烛花爆燃发出轻响,她渐渐稳住了心思,走向一旁的铜镜。望着镜中映出的另一个她,桑萦也愣了一瞬。她鲜少似这般用妆,平素皆是怎么轻便怎么来,今日梳成高髻,坠上珠钗,瞧着倒是同她进宫时见到的那些成了婚的夫人差不多模样。进山庄后周景宜收了她的剑,但后来师兄来时说周景宜将她随身的行囊和兵刃送到了他那,而不是交给陆庭深了。且他发现师兄也混进山庄,却也未同陆庭深说。但桑萦已然不关心周景宜究竟在图谋什么,左右等她救下师父,无论他图谋的是什么都同她无关了。她从发髻上挑了一处不大起眼的位置拔下一根金钗,收进袖中。倘若陆恒能安分度过今日,她便也不另生事端,但倘若他起了旁的心思,便也不要怪她下手不容情。桑萦刚将珠钗收好,坐回喜床上,外间房门便开了。一道脚步声缓缓进来,她转头望去,便见到陆恒满身酒气地朝她走过来。见到她冷冷清清盯着他,陆恒轻嗤一笑。“夫人,如此神情,当不应是新婚夜该有的吧。”“陆恒,这桩婚事内里事情如何,你我皆是心知肚明,何必作这副虚伪作态。”陆恒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他走到她近前。“可是夫人,此番我也是头一次成婚,总不能马虎了不是?再则我浣溪山庄如此阵仗,倒也不算委屈了你。”他一边说话,一边朝她张开手,“夫人,更衣?”桑萦没动,只看笑话般望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