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被一个大户人家买走了,当了那家公子的侍从。那个公子性情孤僻,行事古怪,我到他院中的第一日,他就和别人打赌我能活几天。他不让我睡侍从的卧房,我只好睡在柴房的柴堆上。那个公子让我做踏脚奴。”
“踏脚奴?”弈云林愣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他不用凳子吗?”
“弈公子家风严明,自然是不知道,现在仍然有许多人家出行用踏脚奴的。那个公子为了赢得赌约,滚水泼我,放狗咬我,细针扎我,使尽了手段折磨我。可是我依然活了下来。”墨书说这些话时很平静,就像在叙说一段平常的过往,反倒是弈云林听不下去了。
“毫无人性。”他点评道。
“他输了赌约,却不在意我了。他不再折磨我,平日里对我视若无睹,老实说,那段时间我过得还挺好。”
墨书淡然一笑,继续说道:“当我长到十六岁时,他突然又开始注意到我,但和之前的态度截然相反。他为我添置新衣和首饰,带我去茶楼酒肆游玩,把我装扮成富家小姐的模样。有一天晚上,他带我去参加了一场盛大的晚宴,前半场领我去结识各家小姐公子,到了后半场,又叫人把我打扮回从前的奴婢样子,去宴席上倒酒。”
弈云林听到这里,再也掩盖不住震惊之色:“他有病吧?存心折辱人。”
“宴会结束后,他在马车里对我说:‘人都是只看外表的东西,你穿金戴银他们便对你友善亲切,你衣衫褴褛他们便对你不屑一顾。’他说得不错。后半场我倒酒时,并没有多少人认真去看我的脸。”
“……有病。”
墨书转而望向弈云林,问道:“你觉得他是一个坏人吗?”
“当然是。”
“那么,你觉得他该死吗?”
“他当然该死。”
弈云林回答道。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墨书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的神色,看着这个嫉恶如仇的单纯公子眼神坚定地盯着一个假想的罪人,似乎下一刻就要把罪人就地正法。
静默了片刻,弈云林问道:“那你是怎么离开的?”
“他主动把卖身契还给我了。”
“他?不可能吧,他为什么会还给你?”
墨书笑道:“我也觉得奇怪,他要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说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而我恰好和他是同一种人。”
“什么意思……”弈云林又疑惑起来。
“我也不太明白,”墨书梳理好一头湿发,向弈云林行礼,“奴婢有些困了,就先行告退,公子也要早点休息。”
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弈云林一人。他想着墨书讲述的事情,在石子路上转悠了几圈,最终还是回了房间。走到门口时,弈云林便发现先前留的一盏灯灭了,房间里一丝光亮也无。
翁府好歹是一州刺史之府,守卫森严,寻常人很难潜入。就算是刺客,要刺杀的也应该是翁刺史……弈云林这么思索着,谨慎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借着门缝观察室内,见并无异样,他大着胆子进了门。点燃烛台,弈云林稍稍放下心,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床上——那里的被子隆起一个大包,显然是有人藏在里面。
“你是谁?”弈云林问道。
被子里的人纹丝不动,仿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他靠近。弈云林拔出剑,对准被子,说道:“我数三声,你若再不出来,休怪我对你动手了!”
“三!”
那人依旧不动。
“二!”
弈云林暗自咬咬牙,在数到二时便一剑刺进被子。长剑畅通无阻地刺了进去,这手感,被子里根本没有人!
他心道一声不好,剑未拔出,执剑的手就被身后的人死死按住,那人迅速绊倒了弈云林,一只手钳制住他的脖子,把他面朝下压倒在床上。
“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轻笑一声,道:“你堂堂将门之后,竟然这么爱耍小聪明,还半夜出门私会侍从……”
“……”弈云林心想,这说的是我么?
对方忍不住笑了好一阵,弈云林趁他力道松动,翻身挣脱了钳制,举剑刺去,被对方挥刀格开。
烛火明灭,弈云林看清了他的面容。这是一个与弈云林年纪相仿的青年,眉眼凌厉,美得极富攻击性,像只未曾驯化的小野兽,几根辫子在脑后束成马尾,余下的长发披散,辫子上坠了不少珠链,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