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接待事宜,翁如琼如释重负,溜回了自己院子里。厨房今日做了他最爱的菱角糕,加了牛乳和糖桂花,咬下去清香满口,甜而不腻。他几乎一口就吃掉一块,吃急了咽口茶,不一会儿,桌上的一盘菱角糕都进了肚子。
翁如琼惬意地靠着椅背,贴身侍从阿玉递过来一块干净的绢帕,他接过绢帕擦嘴,忽然听到门口侍从报道:“公子,翁二娘子来了。”
她怎么会来?翁如琼挺直背起身,就看见他那个容貌昳丽的二姐款款走着进了屋,脸上竟带着浅淡的笑意:“四弟是接了客人回来了?我看你早早地便出了门,怎会这个时候才回来。”
“他们傍晚才到的。”翁如琼回答道。
“哎呀,真是辛苦四弟了,不知四弟接的哪位客人?”
“矩山弈家长公子,弈云林。”
翁二娘子点了点头,说道:“崇阿将军如今是天女跟前的红人,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可要多上上心,时不时去看看他有没有水土不服呢。”
“知道了,多谢二姐提醒,我会多加留意的。”
翁二娘子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
翁如琼盯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爬满绿藤的院门外,也没有移开视线。他这位二姐并不安分,虽未入官场,却经营着几处铺面,其中有座酒楼,消息灵通,她酒楼的管事暗地里也做些消息的买卖。她上次踏入小院,还是得了掌家权的时候。这次来,恐怕是没有什么好事。
翁如琼知自己的二姐争强好胜,但他从小到大都不是值得她争抢的对象。一个年幼的、体弱多病的弟弟,单是翁如琼自己,不会吸引她来。那么,她只可能是盯上弈云林了。
二姐已经二十九岁了,还未婚配,诚然,弈云林作为皇帝重臣的独子,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但说到底是高门大户,二姐或许得倒嫁过去才行,那她在炘水的产业和掌家权就不保,以嫁之姿去了弈府也是无根之木。
她不会这样做。
翁如琼暂时猜不出她的意图,只能坐回了椅子里,吩咐阿玉道:“你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菱角糕,多拿点回来。”
晚间,翁府客房。
已是后半夜,在饥饿中醒过来的弈云林不得不下床去找点吃的。傍晚时,一到客房,他就又睡过去,未曾用过晚膳。弈云林点燃烛台,就看见书案上摆着几盘糕点和水果,他顾不上洗手,立即抓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好吃,就是甜的有点腻。”弈云林点评道。
一口气干掉一整盘糕点,弈云林决定出门消消食。
翁府这间客房有着一口小池塘,池塘上架了一座深红色木桥,弈云林沿着绕池的石子路踱步,忽的就看见那桥上出现一个单薄的身影。这人一身弈府侍从打扮,在桥上宽衣解带,脱得只剩里衣,露出两条细瘦的臂膀和背部,体形尤为眼熟。
是墨书。
她脱了鞋,两手一撑栏杆,头朝下直直落进水里。不一会儿就浮上来,在荷叶间游动,在月光下伸出手臂拨开层层荷叶,那肤色尤为惨白,像是水中女鬼。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弈云林沿着石子路继续前行,不再看那池中的女子。
入夜的庭院里万籁俱寂,连一声鸟鸣,一阵风声也无,只有池中人荡起水花的声响。不知怎的,弈云林心里总有一丝不安,好像周遭潜伏着危险,但仔细察觉,又找不到危险的源头。
他想走,却更想知道墨书有何秘密。
水声忽的停了,那股浓厚的不安感密不透风地压下来,弈云林只觉得身后一阵冷风拂过,寂静的庭院里蓦地响起一个声音:“这么晚了,公子也有闲情月下散步么?”
池中人或许早已发现了庭院里其他人的存在,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而是旁若无人地兀自游水。
未等弈云林回答,墨书缓缓地游到岸边,单薄的身影自层层荷叶间站立起来,周身水珠滴落,苍白的肌肤衬得她不似活人。
墨书一面拧着发梢的水,一面朝弈云林走过来。弈云林感到十分窘迫,慌忙小跑去桥上拿了她的衣物,一回头,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立在他身后了。
“夜间凉,你……你还是早点回去擦干身体吧。”
“多谢公子关心,但奴婢暂时还不想回去。”
墨书穿好了衣服,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奴婢有一桩心事,不知公子可愿意聆听?”
“这……只要你信得过我,我愿意听。”弈云林越发迷茫了。
墨书便说道:“奴婢幼时是人贩子养着的,在她那里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小孩,我们被关在困野兽的铁笼子里,一日二食,吃的都是些烂菜叶稀粥。公子应当是知道的,人贩子从各家各户拐走小孩,为了避免被人找到,会把小孩都藏在地下室。所以,我记事起,头顶就是一片漆黑,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在那间阴暗的地下室里,人不如牲畜。”
弈云林没料到她一开口就是这样令人痛心的过往,先前那点飘忽的心思都收拢起来。